凌和月离开守秋山之后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明明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心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现在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任何地方都不再属于他，他跑回守秋的那一瞬间，真的想过试着可以和段云沉相处，试着让段云沉看看自己的内心。

可是他还是错了，没有人值得相信，从始至终，他都是孤独的，凌和月在溪水边看着自己的脸，这张给他带来了无数苦难的脸庞，徒有皮囊，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能让人肆意轻贱。

有的时候凌和月是很厌恶自己的容颜，因为会被别人议论，会被别人拿去衡量值多少钱，可是后来习惯了之后，他也就不在乎了。

既不在乎别人的赞美，也不在乎别人的辱骂，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具空壳，段云沉的爱将空壳装满，开始让他想要试试看清自己的内心，了解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段云沉的眼睛里他似乎能看见自己的模样，知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想法，段云沉就像一面镜子，可现在，这面镜子也碎了。

池水被投入一颗石子，搅碎了他的倒影，凌和月往石子投来的方向看去，程彦正靠着树干，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程言哥哥。”凌和月没想到会遇到他，它并不想见到程彦，甚至还有些莫名的讨厌。

凌和月没有理会他，背上行囊快步走开，程彦却紧紧跟了上来，“程言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不认识你，要去哪里和你无关，不要跟着我。”“程言哥哥，我是阿彦呀，我可听哥哥姐姐经常提起你。”

凌和月皱了皱眉，提起这些人他就烦躁不已，于是一把推开了程彦，不悦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叫程言，我叫凌和月，请你不要再跟着我。”程彦微笑的表情下藏着薄怒，他看着凌和月跑远，指尖借力轻轻弹了个石子击在凌和月的膝弯，看着他扑倒在地，再跑过去扶起他，“程言哥哥，你没事吧。”

凌和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的，只觉得腿上一阵痛，难以站起，程彦借扶着他，从袖子里伸出一把短剑，直对着凌和月的背心，他露出了狠厉的眼神：哥哥，既然你出现了，我便留不得你了。“既然哥哥不想要阿彦跟着，就请哥哥一个人走吧。”凌和月还没明白他这句话，注意力被一声烈马的嘶鸣声勾去。

程彦见有人来，立马收了短剑，马上的人穿着华丽，英姿飒爽，面容精致，肩上背了箭筒，看来是在打猎，她刚停下，身后便涌上了大批仆从，她用眼神微微打量了一下程彦，微微皱眉：“程彦？”程彦没有想到自己就要得手的时候，遇见的居然是，当朝公主，姜诺。

姜诺踩着人凳下马，走到程彦面前，问他：“你怎么在这里，程泠呢？”程彦恭恭敬敬朝她行礼：“回公主，姐姐没有跟来，我正要回家呢。”凌和月听到她的身份，也马上跪下行礼，“公主殿下。”这样的身份捏死他都只是吹口气的事情，凌和月可不敢得罪她。

“你是背着她出来玩？”姜诺猜了出来，想是程彦孩子心性，程彦便顺着她的想法挠了挠头，憨憨道：“公主果然慧眼，只是还请公主不要告诉我姐姐。”姜诺轻蔑地笑了笑：“你跑出来玩，与我何干？”程彦摸不透这位公主的脾气，传闻中只听说她脾气乖戾，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姜诺的眼神扫到凌和月身上，略微有些好奇，于是她抽出了箭筒里的箭，以箭矢划过凌和月的脸，和冰凉的金属接触，又被公主审视，凌和月紧张地心砰砰直跳。

姜诺以箭矢挑起凌和月的脸，细细碎碎的阳光之下，凌和月整个人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塑雕像，微微发颤的睫毛和紧张的表情让姜诺心生愉悦，好俊的一个男人。

“你又是谁？”凌和月从姜诺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调戏，他有些不妙的预感，但是也只能乖乖回话，“我..我叫凌和月，是...是”已经离开了朝溪楼，便不再是卖身的妓，可该如何描述自己的身份，“是个...普通百姓。”

“哦？”姜诺并不在意这话是真是假，重要的是，她看上了这个男人，收回了箭矢，姜诺轻声细语道：“生得倒是美貌，可愿意跟了我，做我的面首？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让我开心，你想要怎样的荣华富贵都不是问题。”程彦和凌和月的眼神皆是一变，程彦是担心凌和月有公主撑腰他更无法得手，凌和月却是不想再依附于别人，过从前那样摇尾乞怜的日子。

他自然是想拒绝，可是，该怎样拒绝，凌和月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思考着如何回话，姜诺看出了他的不愿意，语带不悦：“还要我等你回话？”凌和月心下一横，给姜诺磕了个头，不卑不亢道：“公主恕罪，我...刚刚骗了公主。其实我是...程家的人，我叫程言，程彦可以给我作证。”

虽然公主身份尊贵，但是终归要忌惮世家的力量，轻易把世家公子收在自己身边，程家就算不理，传出去也是让皇家蒙羞。凌和月没想到搬出这个被自己否认一万遍的身份，竟然是为了自救。姜诺是听过这个名字的，程泠曾和她提过自己流落在外的弟弟，竟然今日就这样被她碰见了，怎么可能这么巧？

姜诺看向程彦：“他说的是真是假？”程彦当然想说是假的，但他若说谎叫公主杀了凌和月，程泠一定不会原谅他，他犹豫片刻，咬牙切齿选择了如实回答，“是，是真的，他是程言。”

姜诺眼神冷了下来，很明显凌和月扫了她的兴，“来人。把他给我绑了，丢到马车里。”立马有人用麻绳将凌和月捆得结结实实，凌和月没能力也不敢反抗：“正好我要回京，程公子便和我一起回去吧，你若是敢骗我，我就把你抓进我的公主府，叫你看看骗我的代价！”

凌和月被扔进马车，他蜷缩着，束手无策，真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倒霉，一想到即将要见到程泠还要被迫承认身份就只想现在立马昏死过去算了。

还没等他昏死，程彦也绑着被丢了进来，外面传来公主的声音：“程彦公子贪玩，我替你姐姐收拾收拾你。”程彦无可奈何，心里越来越想杀了凌和月，自己完全是被迁怒，惹了这无妄之灾。

姜诺用腿一夹马腹，便策马消失在山林之间，一堆仆从也是紧紧跟随，生怕跟丢了公主。

马车跟着队伍前行，程彦坐起，冷冷看着缩在一边的凌和月，他完全有能力挣脱绳索，在马车里一剑捅死凌和月，但代价实在是太大，程彦的理智战胜了冲动，于是他笑着对凌和月说：“哥哥不是说你不叫程言？怎么公主要收你当面首，你又着急承认了？”

他的语气实在没有半分嘲讽的意思，但凌和月不想回答他，只是将脸撇向一边，用沉默抵抗程彦。

这般不配合的态度让程彦既烦躁又拿他无法，一路上都在想到底该怎样用言语把眼前这个人逼疯，让他不敢回家，让他和程泠决裂。

守秋山

三天后

微雨断断续续，终于停歇，夏淮来到了一处守秋后山的荒地，这里排列着一座座墓碑，是夏淮从来没来过的地方，他吩咐人给魏渝真下葬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

前方远处，有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站在一座墓碑前，沉默不语。

夏淮呼出一口热气，向他走近，苏灯见他来，缓缓开口：“给爹磕个头吧。”夏淮目光落到墓碑上，是苏正泽的墓，旁边还有一座，是他的娘，夏婵的墓，苏灯让他跟了娘姓，没让他继承苏姓。

夏淮恭恭敬敬给两座墓碑磕头，而后站起身看向苏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灯目光仍然落在墓碑上，静静道：“反贼的后代，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天天傻乐着长大，不也挺好的吗？”

“谁天天傻乐了？苏灯你这话说得怎么那么不中听。”夏淮双手抱胸，十分不满。苏灯只是轻笑了两声，“你都知道我是你亲哥了，你怎么还直呼我的大名，不肯叫我一声哥？”

夏淮瘪瘪嘴：“你又没拿我当你亲弟弟，我为什么要叫你哥，休想占我便宜。”苏灯无意逼他认亲，于是欣慰道：“挺好，你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是最好。”

“苏灯！”夏淮瞪了他一眼，“你损我没完没了是吧。”苏灯收了笑容，没有再和夏淮开玩笑。夏淮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于是犹豫着开口问：“魏渝真说，是我师父默许了他的手下动手，你怎么没有当场反驳，你是不信任他吗？”

苏灯一直平静的眼神波动了一瞬，神色十分复杂，良久，他叹气：“我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夏淮皱眉道，“师父对你那么好，甚至我说你坏话，他都舍得敲我的脑袋就为了维护你，你这家伙也太...”

夏淮想说没良心，可他知道这样的话太重了，又生生咽下，苏灯没有回答，他只说：“我一定会还苏家一个公道。”夏淮慨叹一声：“斯人已逝，声名又不能用来吃饭。”

苏灯不答，今天他的话格外的少。夏淮无意打扰他伤怀，抿了抿唇，说道：“你知道娘长什么样子吗，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苏灯拂去墓碑上的落雪，淡淡道：“很美，不逊色于天下任何一个女子。”

想起了什么，苏灯问道：“云沉伤势如何了？”“很重，还没醒呢。”夏淮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老是这么没大没小，云沉来云沉去的，师父比你大八岁，你合该叫他一声哥的。”

苏灯一笑：“我还是你亲哥，你都不叫我哥，我凭什么叫他哥哥？”夏淮彻底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