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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唤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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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雪越下越密,野风从四面呼啸而来,马车一路行得颇艰难,若不是鞭子抽得又紧又急,怕是这会还赶不到王平口。

因风雪肆虐,巡检司附近的客店都被占满了。还是白玄付了几倍的银钱,才讨到两间客房,

男人们挤在小小的客房里取暖,另一间则留给女眷。

风雪把客店门前的大明角灯吹得咯吱乱响,火芯子明明灭灭,地上覆了层厚厚的积雪。

林锦从窗边瞧去,正好看到白玄和老谭守在巡检衙门门口,许是他们提前说好在此接应。

她心口闷闷的,有种前世心疾发作时的那种闷痛。

李氏和春丫有些待不住,向店家借了盏风灯就要出门。

这时衙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是陈庭璧携陈跃骑马赶到了。

李氏推门迎去,几乎一眼就瞧见陷入昏迷的儿子,若不是有春丫扶着,她也要倒下去了。

“庭哥,这……这怎么回事?跃儿……怎么了?”她语调惊惶,浑身发软,竟是不敢上前去看。

陈庭璧一脸阴沉,迈开步子随白玄往里走,觑空转身安抚爱妻,“宛儿,没事的,他没事,不要担心。”

可儿子没有意识地瘫软在他怀里,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血,怎么是没事呢?

李氏失了魂般,趔趄跟上。

深更半夜的,一时也没处找大夫,陈庭璧只能把陈跃安置在女眷们的房间,从李氏的宝箱里取出些止痛的麻沸散和干净的布替他固定好脚踝,一边包扎一边讲起早前的缠斗。

白玄瘫在床边,望向因疼痛而昏迷的挚友,“怎么会这样?”

什么叫被挑断了脚筋?什么叫武功尽失?

李氏茫然失措地望向丈夫,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没人比她更清楚,儿子虽文武兼修,却一直向往疆场,渴望做威武霸气的大将军。

她不敢想象儿子睁开眼之后会有多痛苦。

陈庭璧替陈跃固定好双脚,也顾不上林锦和白玄在场,上前用力环抱住妻子。

“没事的!跃儿是我们的孩子,他肯定能挺过这一关,谁也没想到那苏俊会这样疯癫,也是跃儿技不如人……怪不了任何人,跃儿当不了大侠,以后考取功名也同样能过得很好。”

陈庭璧并未觉得被挑断脚筋是什么值得绝望的事,只因他生命中有过比这些更生死攸关的大事儿。

只要还留条命在,便是天大的好事。

他斜睨着跪在一旁流泪不停的林锦,“这是他命中有此一劫,锦儿姑娘莫要哭了。那苏俊一死,你也可以宽心了。”

这个时候并没有心情理会外人,不过是看她大着肚子跪在那里凄美可怜,心有不忍罢了。

林锦低头,有些无可适从,“对不起……”

李氏心里哀叹,儿子管过那么多闲事,却折在苏俊这里,锦姑娘胆小,还不定怎么惊惶,可她如今自顾不暇,也分不出心来照抚她。

她倚在床沿,替儿子盖好寝被。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陈庭璧杀了人,总不好在巡检衙门口多呆,是以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就启程,继续赶路。

正午时分,西直门外熙熙攘攘,皇城地界,守城官兵盘查的紧,林锦闷在马车下面的暗格里,幸运的是也没遇到什么太较真的守卫,马车很顺利进了城。

陈庭璧赁的住处在积庆坊一个小胡同里,离宛平县衙不过五里,只是京城居大不易,不过小小三间房,他们夫妻一间,春丫、林锦一间,陈跃、老谭住一间。

张白玄远房表叔在京做官,为他精心挑选了一处宅子,只是他忧心陈跃,不愿离陈家太远,便在不远处的悦来客店住了下来。

众人在京城安顿下来,正旦也到了。

……

京城的正月,比乡下要热闹得多,年前几日陈庭璧替巷子修了座天灯杆来驱邪,倒引来邻里的注意,邻居王陂觑着新来的人家男主人高大,说话硬浪,是个练家子。女主人娇柔宽和,小儿媳又生的极为貌美,遂生了结交的意思,派小丫头过去送了些年礼,陈家人也礼貌的回了礼。

王陂是礼仪房王太监的老婆,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在积庆坊居住,专为乃兹房挑选“奶口”的,她貂皮帽套下两双眼狄良突卢的,甚是机灵。

眼瞅着这家小妇人要生,若下一季能选了她,王太监定会赏她,若这事儿能做漂亮,也算给自己长脸。

这家儿病女痴,可见并不富裕,儿媳做了皇子的奶娘,富贵一生,这对普通人家的诱惑可不是一般。想来他们是会应的吧,王陂看多了这样的事情,对此倒还有些自信。

她就眼巴巴地盯着对门儿媳妇的肚子,擎等着做成她这件大事了。

元旦这日一早要拜天地祖祢,在佛前烧阡张纸马,林锦与春丫张罗着做了扁食给陈庭璧和李氏,祈愿他们福寿绵长。

一家子坐在一处吃团圆饭,只有陈跃冷着脸一声不吭。

实则他从醒过来到现在,十几日过去了,一直是一个表情,甚至连看到林锦也不脸红了。

他就像一个心死的人,任何事都难以激起他的热情。原本他不愿意走路,还是陈庭璧替他做了个拐杖,逼他每日在街边溜溜。

他谁也不搭理,甚至连白玄也当空气。

可会试就剩两个多月,他如此颓丧,如何对得起过去几年的辛苦?李氏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儿子这样她看着也难受,许是打小就没受过折磨,走得太顺了,他完全接受不了自己不能再习武。任凭他爹怎么劝也不听,整个人失了魂一样。

林锦把剔好的鱼刺放到他碗里,他也一声不吭,还是李氏斥责了几句,他才懒懒提箸,胡乱扒了几口饭。

林锦难堪地低下头。气氛低沉,众人神色各异,饭也难以下咽。

春丫有些受不了哥哥这样,她张嘴小声问道:“哥哥你是不喜欢锦姐姐了吗?你从前不这样的,为什么耍脾气?”

陈跃偷偷扫了眼林锦,她早缓过神,正一脸温柔地替李氏盛汤。

他嘴角微动,气闷得很,想解释却不敢开口。

是他废物,是他打不过苏俊……

李氏体弱,顾不了他整日整夜的,要不是林锦,她早就垮了,林锦心怀歉疚,什么脏话累活都抢着做,替他烧水煎药,甚至不顾男女大防替他换药,她一个孕妇原不该做这么多的。

李氏和陈庭璧并没有怪罪林锦的意思,但林锦却坐立难安。

债欠多了,她就生了自己竟一无是处的念头,开始越来越讨厌自己,在这个世界,她越来越找不到自己。

她是正月十四这一日发动的,当时她正在厨房里煎药,突然肚子阵阵疼痛,像被人往下拽一般,李氏听见她痛叫,忙叫来春丫,两人合力将她扶到月子房。

李氏之前替村里的妇人接了次生,这次就娴熟多了,房中炭盆烧得正旺,春丫端来一盆又一盆热水替她暖肚,李氏替她按摩僵硬的身子,教她如何调整呼吸。

孩子胎位正,并不难生,但是林锦太紧张了。纵然李氏尽心尽力帮她,她也一度痛得浑身打颤,这副身子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折磨,她禁不住,满脸是泪的喊娘,胡言乱语的,可是没有人替她受这痛。

玉玦也急起来,她的身体此时应该非常疼痛,已经快要使不上劲了,她虽没有痛觉,却好似感同身受般。

人疼到一定程度思绪就会断片,林锦在一片混沌中隐约听到有个男人在她耳边呓语,扰的她不得安睡,她不知这是苏锦绣那一魂的影响,还是她自己因太痛而产生了幻觉。

她隐约觉得那个模糊的男人应该是戚无忧。

男人声音像暖玉一样动听,面目始终不清,但那张瑞凤眼深情缱绻,他说,林锦啊,你可以的,不要自暴自弃。

她咬紧牙关,怔怔地扑上去问,她真的可以吗?

但扑了空,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原来是李氏在拍她。

她用力拽紧身下的棉被——还得接着用力啊……

屋里血水一盆一盆,女人的呻/吟时断时续。

窗外花灯绽放,灿若白昼。在一片箫鼓笙歌,金阙锦绣中,男男女女行在这紫陌红尘,一切似是梦中。

巷弄里有孩子们在放三连浪,炮声阵阵,伴着欢歌笑语,那样的喧攘欢快还是掩不住林锦的痛叫,陈跃有些躺不住,他拄拐挪到窗下,听着林锦的声音逐渐变小,过了会又清醒高亢起来,直听得他浑身发凉。

生个孩子竟是这样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许是更久,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才听到母亲惊喜地喊,“生了!生了,是个小子!”

看来她没事了,他这才松下紧绷的双肩。

李氏开门,恰看到儿子僵直地立在那里。

她挑眉,儿子明明就是喜欢林锦的,为何突然对她冷淡?

难道是自卑了?

母亲看穿一切的眼神让陈跃脸红,慌忙间也顾不上拐杖了,闪身逃回了房。

李氏不是那等只认贞洁不看人品的妇人,她不仅不会因林锦未婚怀孕而对她有所龃龉,反而想撮合撮合儿子与林锦,就是不知她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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