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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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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没有打搅陈春兄妹的生活,只是,他也未允许他们母子再见面,只偶尔宣召白玄入西苑,权当“掮客”,互通消息。

皇帝很快便找到如何与清鸢相处,他们渐渐如一双老友,不谈风月旧情,只烹茶游乐,品茗花登高山,听天师讲道法自然,张天师鹤发童颜,这许多年来都是他在给皇帝讲经静心。

皇帝这次终于认真教清鸢习字,就像真正的老师那般,从前他是教过她半年的,只是常常教着教着就教到塌上去了……

清鸢也不再抗拒陪他,就算为了天下、为了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儿子,她都不愿他不爱惜身体,天师一向不赞同他炼丹药,不过是别的方士迷惑皇上,皇上服食丹药多年,身体每况愈下,这时有清鸢在身旁,皇帝吃丹药的时候少些,对他身体有好处。

只要他不提从前不提感情,两人还能安然相对。

天儿越来越冷,万俟宗总算揪住暗害林锦的凶手,原那眼角有黑痣的是李家布铺的伙计,犯案后被那李家布铺的女掌柜藏在老家,这女掌柜那是自从林锦卖汗巾子时就看她不顺眼,处处与她抢生意,她是个寡妇,陈家人刚到京城时她就瞄上陈跃,背地里偷偷勾搭,却被他冷眼推拒。她以为林锦和陈跃是夫妻,看人家越来越能干,遂起了暗害的心思。

林锦从前不信什么天生作恶之人,此时也不得不信了,她前世十几年,所遇皆良善,哪知道有些人天性就恶毒,她连李家寡妇都没有见过,唯一见的还是她家那两个眼睛不太好,总斜眼看人的丫鬟……真是天降的灾祸。

她那双漂亮的的双手如今骨节粗大,略微扭曲,一到天冷就疼痛难忍。

万俟宗在见日堂官服升堂,计罚李家掌柜顾氏白云杖责五十,入女狱服刑半年,罚银五百两,其中,三百两归受害人林锦,二百两归宛平银库。

加上崔绣诚所付三百两——原本花鸟裙不尽如人意,然绣娘们另辟蹊径,以米珠、丝线等为辅助,遮住林锦未绣的两重花卉,贵妃喜欢得紧,寿宴上依旧穿了,崔家原先商定好要付的银子便也照常支付。

虽林锦往后再做不得绣活,崔绣诚还是愿意与她往来交情。

如今林锦手上有雪花银六百两,这在京城来说,实属小富了,但她想得远,往后孩子开蒙授学,这些钱总不够,还是要有门手艺能维持生计。

可惜她双手已毁,还能做些什么来养活自己呢?

白玄有时从西苑带回来些小物件,譬如宛姨手抄的《道德经》、《阴符经》,还有她为恒儿缝制的小夹袄;有时是几朵腊梅或是反季的菜果,都不甚贵重,她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她很好。

白玄说皇帝对她很好,什么事也不要她做,经常带她出去游玩,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宛姨看起来很平静,她甚至开始练字,进步飞快。

只是陈春每次听到这些心情都不好,她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这样长久见不到母亲,几乎每一夜都在偷偷哭泣。

哥哥寄信回来,他所在州县出了怪盗采花贼,他为了破案已经一个月未睡踏实,暂时不能回来,他说只要母亲好好的,做子女的怎样都应该接受,现在要做的是,让母亲去劝说皇帝,求他放过他们的父亲。

不得不说,陈跃与过去相比,沉稳淡漠许多,父母的人生,终归需要他们自己做主。

陈春不理解。

她不知母亲算不算好,她是被强行带走的啊,皇帝棒打鸳鸯!

但她既有功夫学写字,登高望远,那个人对她总也不会差吧,她也为那个人生了孩子呢,还是在她和哥哥之前,陈春又酸又气,又不知所措。

爹爹还不知在哪,天寒地冻的,还不知受着怎样的苦,可为何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这样过着?

她头脑简单,根本不知皇上是怎样的身份,全天下都是他的,谁又能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抗衡呢……

又一年冬雪悄然而至,窗外风回雪舞,周遭民屋灯火密如星,四合爨烟袅袅,人们躲在温暖的屋子里避寒。

林锦双手依旧疼痛,只家中就她和谭叔、陈春三人,那两个都不会做饭,宛姨又不在家,做饭的活计就落到了她手上。

陈春心情不好,每日窝在炕上,看些话本打发日子,冬日漫长,谭叔在衙门里也没什么活计可做,几人蜗居与家,日子倒也算清闲安逸。

恒儿最近开始颤颤巍巍地扶墙走路,他已经会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吐着小奶泡嘛嘛嘛的叫,他每一天都在快速地学会新的本事,小胳膊小腿,一个不注意就能爬出很远,他跌倒了也不哭,小小的肉手挪啊扣啊,攀扯上沿就能继续走,根本不需人教,正在学走路的小团子,也不怎么需要母亲整天抱着,只是也更操心了。

宛姨不在的前半月,恒儿几乎每日都要哭,后来他似乎明白奶奶不会回来,这才彻底接受母亲的怀抱,也不再无故啼哭,林锦日夜颠倒,追前跑后的时候,就尤其想念宛姨,不知她在宫中好不好?

想来为皇上生过儿子,从前必定有过感情吧?她住在广寒殿,听说皇上也住在那里,他会像陈叔那般……林锦脸红,这也不怪她多想,大乾与瑾朝极为不同,若说瑾朝人禁欲陈腐,那这时的人们就可说奢靡淫俗,女子再蘸司空见惯。虽读书人百般强调妇人要守贞,从一而终,朝廷的贞洁孝烈牌坊也是一座又一座,遵循礼教的妇女们履顺贞静,谨守坚白之身。然那冷冰冰的牌坊冲不散普通男女情爱。南曲多演男女私媟之事,才子佳人的话本也影响了许多闺阃女子。除却大家族里受闺训和女戒所束缚的小姐和贵妇们,普通士民之间则淫风日盛,有那叔嫂通–奸、僧尼祸乱内宅、妻妾磨镜之好、主母与仆人相通……不胜枚举,万俟宗半年就处理了四五宗这样的事,可谓频繁。

就如她所住胡同里的一户人家,那家小媳妇就是他们兄弟二人共同的浑家。

万俟宗欲写就一本实录案宗,记录他在宛平为官心得,他听王陂说林锦很有学识,就请她帮忙誊抄,多写字能锻炼手指关节,林锦欣然应允。

县衙书库汗牛充栋,万俟宗成书所需邸报、奏疏、志遗之类,林锦都要一一誊抄,其余统计契税、铺行银之类,则属主簿之职,内容主要由万俟宗起草润色,他要给皇帝写一本自荐书。

若不读这些邸报奏章,也许林锦就永远不会了解朝堂之事,她前世读史不多,平素就学些《毛诗》、《论语》、《女戒》……读些唐诗宋词罢了,她虽喜琴棋书画,什么都懂一些,但全都不精进;虽有个翰林学士的父亲,也不能算作才女。

皇帝几十年“无为而治”,一月朔望两次早朝,朝政还是牢牢掌控他手,他是一个玩弄权利的高手,司礼监、内阁、六部都是他手中棋子,他在其间,也在云端,他有时利用朝臣,也被朝臣蒙蔽。

终究上了年岁,丹药让人昏聩,这几年,国库空虚、官员腐败、赋税混乱,无一不是他之咎;北方战火不断,军队却腐朽无用,十几年间几乎从无胜绩,从前御驾亲征的帝王,如今也只能窝在西苑,满腔怒火而无能为力。

戚无忧那次暗杀,绝无仅有。

在大同大败北狄精锐,更是鼓舞士气。

不知皇帝怎样看待这个儿子,大乾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安王按理是做不得储君的,天下人都认为皇帝不让他回京就是与皇位无缘,可若安王是皇帝深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呢?

前世下一任皇帝确实不是安王,也不是梁王,而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平王。

平王的儿子昏庸无道,再过八十年,大乾灭国。

她自己倒是对安王改观不少,一次胜利可说是投机,两次怎么说,都可证明他绝不是平庸之辈。

林锦心想,安王也许还是有些本事,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无用,许是因他是宛姨的儿子,林锦对他添了丝好奇,宛姨这样善良的女子,生出来的儿子肯定也会像陈跃那样好的。

若他真是自己想象的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苏锦绣为何还要执迷不悔呢?

林锦是个不怎么坚定的人,她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她性子懒散,随遇而安,其实她也不怎么喜欢她自个的性子。

安王和苏锦绣的事,林锦这个局外人其实并没什么立场去指摘,从前她僭越苛责,仔细想来是她懦弱,害怕面对罢了。何况恒儿还是皇嗣,也许总有一天,他们要带走孩子。

不知世界上还有像她这般从别人的身体里重新活过来的人吗,她有时真想问问,别人是怎样快速适应一副陌生的身体和新的身份的,她到如今其实还未完全接受鸠占鹊巢的自己。因嫡母陷害的缘故,她一直躲在暗处不敢回去,也不想回。苏锦绣的父母家人、好友、以及她的为人、经历过的事,她都一知半解,就算失忆,也没有性格习惯完全变了的人,若回到从前的人生里,旁人早晚会发觉她是个假的,苏锦绣虽有一魄,却给不了她任何帮助,她不敢想到那时会是何种情形,她只记得前世京城有个女人就是因性情大变被人当妖道烧死的。

她不想假装,遇到与苏锦绣有关的人,提起从前的事时,她都非常无措,她只有在这里,才能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也许是她太过平淡,她不是个有大魄力的女人,她甚至不敢想象,从前的苏锦绣有多张扬多迷人,她耀眼而明亮的活在这个世间,如今却被自己使用了身体。

虽不是自愿,终究是有些愧疚。

——·——

漫长冬日,除了做饭洗衣,林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县衙里与万俟宗和王陂度过。王陂帮她带恒儿,她帮万俟宗整理誊写,大概过了很长一段时日,她才偶然发觉,那两人竟睡在一起……虽然早见怪不怪大乾人的开明,她还是大吃一惊。

冬日天亮的晚,都到辰时了天都还要亮不亮的,下了一夜大雪,大地都蒙了层银灰,近日有陈春帮忙照顾恒儿,她难得松快几天,这才求谭叔早些送了她来。

门房领她进县衙后院,平素常开的那间书房竟上了锁,她也不知王陂住在何处,轻唤几句,无人应声,她只好坐在廊下等。

过了一刻钟,王陂满面春风的从屋内走出,边走还边扣对襟衫上的盘扣,不过一息,万俟宗的身影也从这头屋中出来。

林锦坐在廊庑暗处,那声“哎”就卡在了嗓子眼,两人竟是从同一间屋子里走出的。

他们都没看到她,万俟宗以为四下无人,对着王陂的小嘴就是一阵猛亲,王陂娇小的身躯都快扎进万俟宗怀里了。

林锦拧眉,心说这可怎么说,虽她早就预感二人会有姻缘,可是,这俩没成亲呐,瞧瞧他这浮浪的行径……

万俟宗先察觉到廊下有个人影在动,他吓一大跳,大声呵斥了声,“谁?”

林锦这才红着脸从黑影中走出。

王陂:“呀,你怎么躲在那不出声?”顺着林锦的目光,低头一看,衣衫都被万俟宗搞乱了,难得脸红,囔搡了万俟宗几句。

林锦清清嗓子,颇有些尴尬,“昨日有本志遗还未誊抄完,有些睡不着就来早了些……”她毕竟见识少,有些不敢看王陂。

王陂却敞亮,她巧笑倩兮,趁万俟宗开书房门的空档,挽上林锦手臂。

“怎么样,他长得不错吧,现在是我的了。”

林锦无奈,微愠地拍她手背,“你呀你呀,你得为你自己想想,还未成婚就与他宿在一处,若被人知道了又得编排你了,再说要有了孩子怎么办。”

王陂自小无人教养,哪管些礼教拘束之事,难为林锦还为她着想,心里不是不感动。

“没事,他堂堂一知县,如何能娶我这种做过太监老婆的,我不过是贪他俊朗,做个半路夫妻罢了。别担心,我有让他不要舍到里面……那个什么的,”她说完也觉难为情,微咳两声做掩饰,她以为林锦都有孩子了,对那些事应也不陌生才说出口,但明显林锦并没听明白。

她还在那担忧不已,“万俟老爷真是的……你不要妄自菲薄,太监老婆怎么了,太监又做不成事,你可不比旁的闺女差,我听说万俟知县以前还娶过妻的,你比他好多了……”

“哈哈哈,你这话小心给他听着,他那人可小心眼了。不提这些烦心的了,你今日早些做完他交待的事,咱们就去西山赏雪去!”

王陂喜穿鲜艳的衣服,她爱戴?髻,一整套头面价值不菲,大红潞绸对襟长衫,红劈丝女靴,直把灰扑扑的林锦比了下去。

宛姨不在,林锦脸上的黑色退了些,然而她到底不施粉黛,瞧着就没有细抹红妆的王陂鲜亮美丽,林锦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也不是不爱美,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害怕再遇到苏俊那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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