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果然那将离公子住在她斜对过。

谭叔和王陂几人正在门首等她。

他将她送到门口，对众人颔首致意，转身回了自己的宅子，林锦偷偷看几眼，他并没有回头。

林锦压下心中怅惘。

“好俊的公子啊，派头也不小呢，昨儿万俟宗赶去玉虚观，听说你失踪，派人赶过去时，林子里死了一片人，要不是这位公子派人过来，我才不让万俟宗回来呢，定要掘地三尺找你回来，”王陂见那公子住在她原来宅子的隔壁，不由多瞅了几眼。

原来被烧焦的宅子，早就焕然一新，枝头开出新芽，她想起这里被王太监干爹丘善宝收了回去，若不是她聪明，将存的那些珠宝首饰早早转移，这些富贵，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儿……

反正与她再无关系，她甩头不再看，问林锦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林锦眼下一片青黑，“我也不知呢，遇到两伙人，都莫名其妙的，没事了，”边说边抱过恒儿，恒儿撅着小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昨儿吃了些面糊，晚上看不到你可劲哭呢，”王陂摸恒儿小手，“小乖乖，你娘回来了，这下高兴了吧！”

恒儿倾身，吧嗒亲了她一口，喜得王陂又将他抱到怀里香了好几口。

送走王陂，林锦抱恒儿回了卧间。

林锦昨夜脑袋昏昏，实则并未睡着，她草草洗漱一番，躺在自己的床上才觉活过来了。

有些后知后觉的恐慌，两拨人，都不知道是哪些人，这让她实在无法不恐惧。

恒儿坐在床边折腾他手中的九连环，林锦躺他身侧，饶有兴致地看他玩，她眼皮子打架，硬撑了会，可终究抵不过身体的倦意……

“王爷，那个……小皇孙一个人在花园玩呢……”戚无忧在补眠，李龙原是不想扰了他，可王爷说那边有什么事都要知会他。

戚无忧猛然起身，随意套上衫子就要出去。

李龙敲门，却始终没人应。

戚无忧想，她应该很累，一闪神睡着了吧，这样一想，他止住李龙敲门的手。

他是攀梯从小宅进去的。

穿过月牙门，循路望去，一侧是她的正屋，一侧是通花园的碎石小路。

他大步走向花园。

恒儿一岁半，走路已经很稳，他胆子大得很，正站到一颗石头顶上攀折身前随风颤动的花枝。

他喜欢它们色泽鲜艳，早摘了一朵花衔在嘴里。

戚无忧过去将他抱离，“吐掉。”

恒儿听懂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戚无忧捏他双腮，花朵儿掉了出来。

恒儿“哇”地一声哭了。

戚无忧慌了一息，孩子被他架在腰间，哭着要往下挣扎。

他看到卜卦桌前有只小木马，赶忙将恒儿抱到小木马上，恒儿找到新玩具，止了哭啼，小孩忘性大，嘴上开始“驾”马，一摇一摆地玩起来。

倒是个好哄的孩子。

戚无忧暗暗松口气。

恒儿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他很听话，不哭不闹，可他很有探索欲，半个多时辰都没停歇一下。

一会要骑马，一会要捡地上的虫子吃，一个不注意，什么他都能放嘴里当食物……

戚无忧打仗都没这么累过。

好容易哄睡孩子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抱他去了正室。

林锦睡得香甜，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涂那些乱七八糟的胡粉，她的脸像白瓷一样光滑，桃花面、仙人态，她睫毛很长，睡颜像婴儿般纯净。

戚无忧克制住那股想摸上去的念头，将孩子放在她身侧，替她盖上锦被。

他为何会觉得安安静静的苏锦绣，是这样美好呢？

让他有种想把她藏起来的冲动。

林锦这一睡就睡到未时一刻。

睁眼的那一刻是慌乱的，她摸索了下，孩子正一脸香甜地睡在她怀里。

幸亏恒儿乖巧，没有乱跑，她有些自责，怎么一个闪念就睡着了呢。

不过，她摸了摸身上盖着的锦被，是谁替她盖的？略略想了下，说不定是她自己睡梦中冷了自己盖上的，倒未放在心上多想。

——·—

玉泉山死了些白衣教的教徒，在京城活动的两名贼首却逃之夭夭。

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全城搜捕。

林锦担心他们再出来谋害，倒也不怎么出门了。

不出门找事，自有事来找，这日沈梦鹤登门，询问她那日之事。

锦衣卫办案，她倒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师父如今生死不明，只有依靠官府的人。

“你是说，你看到的那个秃驴，曾经欺负过你，是你师父救了你？”沈梦鹤皱眉问道。

“是，师父说他是白衣教的人，师父常出门，就是为了查他们来京城的目的。”

“查到了吗？”

林锦摇头，师父总说她一个弱女子，知道的越少越好。

“白衣教一向与朝廷为敌，此前冒险潜伏在西山的那伙人，他们欲带走的人却是你那个什么姨，就是咱们的李娘娘，李娘娘不过半老徐娘，想要她的无非是她之前那个丈夫——躲了很久的陈铉，” 沈梦鹤眉心一皱，“或许，陈铉和白衣教的人勾结？”

“不可能！陈叔人有大义，怎么会和这些人勾结？！”林锦断然否认。

沈梦鹤勾唇一笑，“若是从前的你，定是会明白那种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滋味，你陈叔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为了个女人，可以不要名利、性命，甚至大义。”

“你……你胡说……”林锦想反驳他，却想起陈叔对宛姨，那种深入骨髓、旁若无人的爱意。

她颓然低头，喃喃自语道：“若他真的加入白衣教，那也是被逼……的……”

沈梦鹤嗤笑，斜睨她一眼，“你太天真了，皇上才是那个受害者，这陈铉拐走皇上的女人，夺去她的记忆，霸占了她二十年，这每一日、每一夜，对皇上来说都是折磨，如今他为了李娘娘愿意放过陈铉，可你猜，陈铉会感激他吗，不，他只会更加屈辱。他俩都认为李娘娘是他们自己的女人。可李娘娘她，她原本都生下安王，安王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这般喜欢安王，不会为他痛惜吗？”

“宛姨与他？他们相认了？”她蓦地抬头。

“是啊，不久前就认了，只是安王好像有些不愿意呢，很久没上西苑请安了，李娘娘想他想得紧，也不知他每天都在忙甚。他回京了你也不想找他吗？”

林锦没接话，她可不想承认自己是苏锦绣，不想让沈梦鹤误以为自己要回去找安王，她只想安静地，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我不是您要找的人……”

“您可以把我的玉玦还给我吗？那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她不在我身边，睡都睡不好。”林锦求他。

沈梦鹤却饶有兴致地盯着正蹲在门口玩耍的小团子，“这就是安王的崽子？长得真够标志的……”

林锦顺下一口气，一到要玉玦就顾左右而言他，她不习惯和外男说太多话，可这沈梦鹤黏黏糊糊的，总爱和她套近乎，林锦对不熟悉的人，都不太爱开口。

“……”

“啧啧，我知道你不想回苏家，也不想做回苏锦绣，外人都说你有相公？可你那个李娘娘分明还想让皇上给你找个夫君……”

宛姨怎么连这个都跟皇上说？

“你倒不必觉得李娘娘是爱上皇上了，她还是冷脸的时候多，不过她担心你，想替你寻个好婆家而已。”

“我……我一个人挺……。”

“你嫁给我吧！”沈梦鹤突然打断她，他步子迈得很大，很快到她身前，“嫁给我，你有了靠山，就会变成从前那般，你嫁我，就不用怕那些陷害过你的人，我甚至可以为你杀了你的嫡母，”他摸她细嫩的脸，“你这张脸，就应该穿上大红锦袍、戴诰命夫人的翟冠，灰扑扑活着，每日醒来担忧一日三餐，难道不累？你知道我多怀念从前那个你吗？”

“你喜欢我？”林锦总算听出他话外之音。

“我不是不想救你，我当时是有些生气，也怨你……如果你是我，能忍住不气？你利用我接近那人，利用完了就当我是什么脏东西般，犹恐我沾染你似的，可你自个转头就钻进安王那儿去了……我是喜你娇媚，可……我也不是什么下贱男人，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不是苏锦绣！”

沈梦鹤却不理会她的否认。

“你既不要安王，到底为何还要拒绝我？你若不嫁我，这辈子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了，安王以后若有机缘荣登九五，那他也不会允许小团子流落市井，到时你一人流落市井将何以自处？靠你那个半吊子算命?”

“不用你管！”林锦面色涨红，这沈梦鹤为何认为她必须嫁人才行？

“我偏要管！”沈梦鹤激动地捏她双颊，“男人女人不过就那回事，那安王能带给你的，我一样可以！你知道吗？皇上一直在找皇孙，我为了你欺瞒了皇上，我所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林锦冷笑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就算是，听你的意思，她绝望时你不在，为何现在却想要现成的？当她是什么？你想就就去，看看他们信不信你。”

“皇上不喜欢你，安王也不喜欢，就算你进了王府，也不会受宠，苏锦绣，这么多年你还没受够爱戚无忧的苦？”他意味深长地盯她浅褐色瞳孔，也不知怎么长的，这狭长凤眼有魔力似的，她只要一发火，那里一圈圈浅褐色光晕，丝丝娆娆，要扰进人心里去。

“我不喜欢你，你不一样想让我嫁你？”

沈梦鹤被她噎了一下，半晌没言语。

“沈大人日理万机，不便在妾身这长久逗留，我的孩子要吃饭了，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对了，求您大慈大悲，将玉玦还给我吧，这么个小玩意儿对您来说不过一块普通的玉，对我而言却像亲人一般。”

沈梦鹤虽喜欢苏锦绣，却也知她有多倔，“罢了，你好好想吧，女人总要有个归宿，你不想去王府做侧妃，就做我妻子，我给你一个月时间？。”

他推门而出，双手向后一扬，玉玦稳稳地落在林锦手间。

她眨了眨眼，沈梦鹤已带着下属走出视线。

“锦绣姑娘，你终于回来了！醒醒？醒醒？”她赶紧关了门，双手捧着玉玦，一个劲唤她。

“我睡了好长一觉啊，那个沈梦鹤每天都在我耳边聒噪，听得我昏昏欲睡，我记得他，没想到他居然那么爱我……”

“嗯，他喜欢你，方才你也听到了吧，他还要我嫁给他。”

“那是不能够，安王回京了，怎么也轮不到他的。”

“……”

“我听说，孩子是安王的？”

这下轮到玉玦沉默了，“是他的，可当初他是为了解身上的毒……”

“那你为何不承认，当时你若承认，随他一起去肃州，都好过现在这般，连命都丢了。”她也猜来猜去，不知自个儿子的亲爹是谁。

“他不喜欢我啊！我我……若以此威胁他，他会更厌了我……何况当初，当初是表哥戚昭给他下的药，他说，若皇帝发现安王睡了良家子，安王就必须娶我，可安王却被他父皇惩罚守边，戚昭说，肃州生活很苦，那里的人一个个面上带酡红，丑得很，我不想去。后来，我几个月癸水不来，丫鬟问我，我才发觉自己怀了身孕，那时王爷已被赶到肃州，我无依无靠……我本想偷偷躲在某处生下孩子，等安王回京，我再找他来娶我，以安王性情，必然会来娶我，可谁知我只是冻三天就给自己冻死了？”

她再败坏门风，父亲也不可能叫她去死，她原本想的倒也没差，只是没想到，自己那个向来宽仁的主母，突然伸出魔爪……

林锦这下想叹气了，“我先将你放入池中净化磁场，待半月后，你就神清气爽一些了。”

“你身上有些气息，你这半年真的去学道法了？”玉玦发出嗅人时才有的吸气声。

“是呀，学了些皮毛。”

“太好了，怪不得我觉得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感觉清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