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几天,我得了严重的风寒。我蜷缩在被子里,抱着汤婆子发抖,好冷,好冷。秋璃在一旁向熏炉里加木炭,她来到我的身边,拿走我额头上早已滚烫的头巾,又替换了一块冰凉的敷在我的额头。我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模糊看到她凑近我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走出房门。
在梦里,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握着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又起身将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嘴中不停重复着:
“你能不能别丢下我……”
她的身体明显僵住,又放松下来,也抱紧我,摩挲着我的后背,
“我不走。”
我的神智只一瞬间的清明,这个声音我好像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只知道这一定不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头痛欲裂,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但没有再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我撑开眼皮,看见熟悉的帐子,全身的感觉渐渐复苏。我努力支撑起身体向外张望,看太阳,应该是快中午了。我脱下身上被汗水浸湿的内衫,换上一旁架子上干净的衣服走出房门,正巧碰上秋璃端着一盆水准备进来。
“你醒了啊!”
她将水盆放在一边,用手背感受我额头的温度。
“谢珣……三哥在哪里?”
我被自己沙哑的嗓音着实吓到了,这才感觉到嗓子火辣辣地疼。秋璃神情古怪,说话吞吞吐吐,
“他……他去见大人物去了。”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我心中疑惑,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大boss?
“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大厅里围着一群人,我和秋璃悄悄躲在柱子后面,每个人神情严肃,坐在最高位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孩,我指了指她问道:
“那个女子是谁?怎么坐在最高位?”
“她是当今的庄娴公主赵珃璎。”
那女孩娥眉微蹙,似是在和婢女交谈什么,身侧的公公走上前摊开了圣旨,尖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当朝左丞相长子谢珣璟品行端庄,温文尔雅,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庄娴公主赵珃璎,年已及笄,适婚娶之时,当择贤郎与配。值谢珣璟成家立业之时,与庄娴公主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指配庄娴公主赵珃璎为驸马。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司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臣接旨。”
我看那女孩看得出神,她好像并没有很开心,眼神时不时飘向坐在一旁的谢珣宴。
“她是不是不喜欢谢珣璟?”
“你莫要乱说!”
秋璃重重拍了我一掌,我装作很痛的样子,无辜地轻揉我的肩膀。她叹了口气,说道:
“她本是喜欢三哥的,奈何三哥出了意外,所以指配给了大哥。”
我望着赵珃璎,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那谢珣璟可喜欢她?”
秋璃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问题的答案。
赵珃璎步面色淡然,仪态从容,我更加唾弃封建礼制下的爱情,就算无法与爱人长相厮守都不能让自己失落的情绪外露。
我看向谢珣璟灼灼的眼神,若我能够让赵珃璎与谢珣宴牵上红线,说不定赵珃璎会为了他违抗圣旨,这样一来,这事情如果成了,一来可以提升谢珣宴的地位,让他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这样那些神隐于世的高人才能更快注意到他;二来,谢珣璟必然恨极了他,杀他的动机也就成立了。我看着拄着拐杖的谢珣宴,不清楚自己是否动了恻隐之心,我转头向秋璃问道:
“三哥的腿是真的没得治了吗?”
秋璃摇了摇头,
“没有法子,连宫中的御医都求来了,也没能看好。”
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说道:
“不过听闻清泉帮帮主会些偏门医术,但来无影去无踪,哪里危险她最爱去哪里。”
我属实不懂,哪有人的爱好是追求刺激啊?难道是受虐狂吗!秋璃见我一脸疑惑,不觉笑出声,
“珍稀药草大都生长在及其危险之地,她当然不是什么找乐子的莽夫。”
“所以那么多的地方,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秋璃想了想,回答道:
“据说她最近在寻九死还魂草,这药草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没有几人能寻得。”
九死还魂草,听起来就十分难得,我打算去附近的悬崖碰碰运气。
另一边,他们送走了公主,谢珣宴来到偏院想要询问我的情况,却见我正在整理包袱。
“你这是干甚?”
我将包袱背在身后,冲他笑了笑,
“我想回家看看。”
“可你不是乞丐吗?”
“我是乞丐,又不是孤儿!”
他一步步靠近我,挡住我的去路,
“那你怎么保护我?”
我取下右手的红绳系在他的手腕,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就让它暂且替我保护你,我很快就回来。”
我绕过他,头也没回地离开屋子,我望着蓝天,双手合十,在心中祈祷:
老天爷,一定要保佑他在我回来之前平平安安的。
在我走前,谢珣宴又塞给我一个钱袋,我掂了掂,着实够份量。
“这些是给你的盘缠,路上免不了用上。”
我刚想拆开看,他的手按住了我的手,
“用的时候再拆。”
我心生疑虑,问道:
“你该不是克扣了我之后的俸禄吧?”
他摇手道:
“区区小财,还不至于。”
我心中觉得不是滋味儿,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反驳。
与仁叔和秋璃告别后,我正式离开了这个“新手村”。仁叔曾说过,在最西边有一处凌绝峰,地势险峻,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我想那里一定有九死还魂草。一路上,我四处打听凌绝峰的位置,直到天色变暗,我离凌绝峰还有三日的路程要走。街边摊贩都已经收摊回家,只剩下我还在路上走动。我望向路边,正巧一家客栈的伙计正准备关门,我冲上前拉开门,道:
“小哥,可否借住一宿?不会少了你的钱!”
我掏出怀中的钱袋,拉开后傻了眼,里面全是亮闪闪的金子。我捡出一枚最小的递给他,
“这……够了吗?”
刚才还一脸不耐烦的伙计立马对我笑脸相迎,
“够够够,客官您里面请!”
我收紧钱袋揣进怀里,又不放心地朝衣服里面塞了塞。这里面得是我多少年的俸禄啊!头一回见这么慷慨的NPC。
我随着伙计走到了最顶层的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刚打开门,风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我连打了几个喷嚏。
“哎呦客官,今儿实在不巧,只剩下这一间没住过人的屋子,您看,要不凑合一晚?”
我捂住口鼻,看着窗外已经完全入夜,勉强点了点头。不过就是一个晚上,大不了明天找个好点的客栈就是了。
我睡得十分不安稳,这床板太硬,我每次翻身都会被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吵醒。我气急直接坐了起来,望着黑黝黝的房间
发呆。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以为又是床铺的声音,可是那声音由远及近,朝着我的方向在移动。我摸向枕头下的绳镖,就在将要看清楚来人轮廓的时候,我将绳镖抽出甩了过去。镖头回到我手中,鼻尖萦绕着血腥味,我心觉不妙,一个翻身滚到床下,一阵刀风朝我身侧劈去,布帛的撕裂声打破了宁静。我冲向房门,却发现这厮居然把门拴上了。我自知来不及开门,便使出全身的力气撞开了房门,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刀尖划破了我的衣服。门外依然一片寂静,我觉得不大对劲,其他住客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吧!我朝楼下奔去,后面的人直接从楼上跃下,将刀刃摆在我颈间,我识相地定在原地。
“这位大哥,你我无冤无仇,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何须如此阵仗?”
看他没有要杀我的意思,我接着说道,
“若是要钱,你拿走便是,就在楼上。”
他还是没动,我有些疑惑,刚想上前看看,他就直直地倒在地上。我愣在原地,借月色观察我手中的镖头,我明明没有涂毒,他怎么就死了呢?我蹲下身,凝神扫视他的身体,发现胸口在汩汩冒血。
“还不走,等着给他们收尸吗?”
我站起身后退两步,一个男人隐在黑暗之中,空气中安静得只能听见匕首上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我退至门前,抱拳道,
“感谢大侠出手相助,楼上的包袱里有我的盘缠,您随便拿!”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我推开身后的门跑了出去,不知道跑了多久,天空开始泛白,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我停下脚步坐在墙角大口喘气。或许是我太过狼狈,路边刚出摊的老妇人递给我一个大白馒头,我没有拒绝,道谢后开始大口啃起馒头,这馒头甜丝丝的,吃到后面竟然还有咸味。我感觉脸湿乎乎的,将头埋得更低,那老妇人蹲下身,摩挲着我的后背,问道:
“女娃,你这是咋咧?”
我抬起头,满脸泪痕,但还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这馒头蒸得真好。”
她没再多问我,只是包了几个馒头,又给了些铜板。
“看你像好人家的孩子,应该是遇到劫匪了吧?这些你拿着,快回家去。”
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是我的家,我又该回哪里?我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一场梦,不必那么较真,但梦中的人又要比现实好过千倍万倍。我站起身,抱住这个老妇人,她轻拍我的后背,道,
“我家大姐若是还在世,也和你一般大了。”
如果妈妈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这么抱着我,是不是我就有家了?我告别了老妇人,看着天空初升的太阳,终究还是继续走向凌绝峰。游戏也好,梦也罢,结局终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