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过繁杂的树枝,踏过茂盛的草丛,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顶端。在悬崖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她时不时向下望,犹豫了一会儿,做出了想要跳下去的动作。我冲上去,先她一步将她扑倒。
“你还这么小,不要做傻事!”
我和她面面相觑,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反倒笑起来,
“那你便帮我个忙,去帮我取些东西来。”
她推开我站起来,指了指悬崖下面那株“绿植”。我看着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说不出话来。她看看我,转身准备跳下去,我拦住她,将绳镖系在一旁的树干上试了试,发现实在太短,我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和绳镖连接在一起才刚刚好。
“你在上面看着,我下去帮你拿!”
我双手攀着岩石,指甲生疼,我不敢将全部力量都放在绳镖上,如果断了,即使我不会死,但谁知道掉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好不容易抓住那株绿植,便要向上爬,那女孩突然看着我大声笑了起来,掏出袖中的匕首将系在绳镖上的布条砍断。
“人和东西,我都收下了。”
她眼睛眯起来,笑得人畜无害,上一次遇见这种人还是沈姜姜。我掉了下去,河水一拥而上将我包裹,我喘不过气,将那绿植揣进怀里,我感觉到大脑越来越沉重,慢慢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间屋子里醒过来,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床边还备着一套新衣物,屋内萦绕着药草的香气。我是被人救了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我穿好衣服走出屋子才发现这并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一艘船。船的四周环绕着水雾,无数朵睡莲漂浮在水面上,荷花开在其间,水面就像一面天然的大镜子。
“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朝船边看去,刚才的小女孩赤脚坐在船沿上,脚丫拍打着水面,脚踝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她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指着我的衣服,
“呀!你穿这身衣裳果然好看。”
她走到我跟前,捏起我的袖子道:
“你看这袖口的铃兰上还绣了小金铃。”
我抽走袖子,深吸气问道:
“你是哪家的孩童?为什么要害我,然后又救了我?”
她凑得我更近,指着自己道:
“孩子?我说不定比你还年长呢!”
我上下打量她,不禁嗤笑,
“就你?”
她没想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自言自语道:
“你那么想救我,我以为你是想跟我走呢。”
我顾不上和她口水战,心里想的都是九死还魂草还有那个传说中的清泉帮帮主。
“我没有时间和你争辩,你快点带我回去,我还要去找人!”
她转身歪头看着我,一副不理解的模样,
“你难道不是想找我吗?”
我怒从中来,蹲下身扣住她的双肩,盯着她的双眼道:
“我要找的是清泉帮帮主,不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她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索性躺在船板上看着天空,
“你找她作甚?”
我见事情终于回到正轨,回答道:
“想请她医治一个人。”
她抬起头,与我对视,
“你怎么确定她会帮你?”
“听闻她最近在找九死还魂草,我此行就是来找这个东西的。”
谁知道东西没找到,还把自己搭上了。
“哦,九死还魂草,你说的不就是这个?”
她从怀中掏出那株“绿植”晃了晃,
“你是在打趣我吗?”
她站起来,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九死还魂草,春生苗,拳挛如鸡足,遇水则荣。”
她捧着绿植浸入水中,叶子竟慢慢舒展开,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九死还魂草,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它自己却可以死而复生。”
我似懂非懂,但能肯定她一定不是个孩童那么简单,
“你要它做什么?”
“此物之粉和蛋清混合敷于面上,可令人容光焕发。”
她笑吟吟望着我,我顿时没了想与她对话的欲望,上前就要夺走九死还魂草。
“你这孩童,自私得很,人家要它是为了治病救人,你竟然是为了护肤!”
她一个旋身避开了我的手,一时间周遭云缠雾绕,她个子小巧,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只有她脚踝的银铃声和我袖口的金铃声在我耳边回荡。她时不时拍拍我,当我抓过去时又是空空如也,我被气急,索性坐在原地听天由命。
“你又不认识清泉帮帮主,你怎知她就是悬壶济世的那种人?”
我呛声道:
“反正比你好多了!”
银铃声在我身后响起,似乎与我越来越近,
“那可不一定,我可以与你平分这好东西,她就难说了。”
我把握住时机,一个转身抓住了那两个银铃。浓雾渐渐散去,周围越来越清晰,我看着手中的两个银铃,再看向连接它们的丝线尽头。
那女孩悠然自得地坐在船身最高处,拿着钓竿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只被逗猫棒戏耍的猫。她的身后是一片杏林,杏花顺着风的方向飘在湖面,几个郎中模样的男子从深处走来,向女孩行礼。
“恭迎帮主。”
我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女孩儿撒娇一样地张开双臂被他们抱了下来。她看着我的样子,掩袖憋笑,眼看那几个人就要过来“抱”我,我倏地站起身,从他们之间穿过来到岸上。女孩看着我,开口道:
“我们清泉帮盛产清泉,入口回甘,不如进来尝尝?”
我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艰难开口道:
“你……就是清泉帮帮主?”
她接过一旁递来的水喝了下去,朗声回道:
“正是清泉帮帮主白芨。”
她的声音,竟然变成了正常成年女性的声音。
我心中惊奇,本以为这神医定是老成持重的老妪,又或者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蒙面女侠,谁知道居然是个会“伪音”的假萝莉!她见我许久未缓过神,拍了拍我的脸,
“是了,我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也难怪你说不出话来。”
我想起前来的要紧事,忙开口道:
“还请神医能慷慨解囊!”
她大方地递给我那株九死还魂草,道:
“我这囊内可无银两,只有几钱药草,你怕是找错了人。”
我见她转身要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将我的手扳起,毫不留情地将腕骨脱位,一切都是那么行云流水。我吃痛缩回手臂,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绳镖。还未起势,周围郎中模样的人将长剑架在我颈间。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清泉帮的人都是草包吧?”
她掩面而笑。我被逼急,全然不顾四周的剑,用绳镖掷向四周,周围人应声而倒,而我的脖子上也只是一道道的血痕。对啊,我在这个世界是不会比凶手先死的。我更加有底气,朝着白芨走去,她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怪异,又变得惊诧,
“你莫非是……”
我将绳镖重新收回腰间,重新告诉她我的来由,
“我只想请神医能够医治好我家主子,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她沉默半晌,看着我耷拉下来的右手,突然正经道:
“我从来不留外人,不过看在你被我误伤的份儿上,我姑且收留你一段时间。”
我刚要感谢,她看出了我的意图,
“不过你也不用感激我,我只医你,你的主子我可管不着。”
我泄了气,但想到能在这里待些时日,说不定可以让她回心转意。我跟上她的步伐,进入清泉帮的核心。一切都和外面的小镇别无二致,只不过这镇子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草香。
“原来帮派的人这么多啊。”
“他们有的是采药草的,有的是制药的。”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居然每个人都懂药,
“既然如此,你……”
她知道我想问什么,故作高深地回道,
“我自然是采最危处,最罕见的药草,研究配伍。”
我想到之前秋璃对我说的话,没再反驳。她带我来到了屋内,握着我的手,只几秒钟便将骨头复了位。我与她面面相觑,
她打发我道:
“医好了,可以走了!”
我立即挤眉弄眼,痛呼出声:
“疼,疼!这还有些时日恢复呢!”
她忍俊不禁,凑近我,看着我滑稽的仪态,
“你实在有趣,我识人很准,打在悬崖上我就知道你我有缘!”
我依旧敬业地表演,她摆摆手,一边出门一边说道:
“想待多久随你,你的请求恕我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侍从通报的声音。
“帮主,那男人又来了,说是要给您送什么衣服,我们实在拦不住。”
一向笑意盈盈的白芨此时突然黑了脸,她背着手朝前走去,我也跟在她身后,看看是哪位兄台如此讨嫌。
当我看到男人的样子后,我们俩同时愣在原地。
“好你个采花贼!都采到这里来了!”
我将腰间的绳镖抽出,已经准备开战,他制止道:
“误会,都是误会。”
我的绳镖已出手,他侧身躲过,我翻转手腕,将镖头回旋过来,直冲他眉心。他似乎很爱惜手中的衣服,直到这个关头都没有丢掉它来防身。眼看镖头就要击中他,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砸了过来,镖头只擦过他的脸回到我的手上。
“我这里可不是杀人的地方。”
白芨看似和我们俩说话,实则眼神聚焦在我身上。我为了能请她出山,只好作罢。魏夕则一脸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将怀中的衣物递给白芨,
“这是上好的落花流水纹蜀锦,还是你最中意的月白色,极衬你。”
白芨视若无睹,绕过他四处张望。
“你怎么来的?”
魏夕也没泄气,跟在她的后面,道:
“我好歹也是明月帮的帮主,这点阻碍岂能难得了我?”
“哦,这样。”
白芨转过头,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不愧是采花贼,来无影去无踪。”
魏夕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劲儿。
“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这儿不留外人。”
白芨丢下这句话,只留下我和他站在原地。我不好出手,只得厚着脸皮跟上去,魏夕上前将我拦住,我剜他一眼,他反倒一脸无辜,道:
“真的都是误会,你且听我解释。”
我对这种人没有什么耐心,绕过他想继续走,又被他喊住,
“铁娘子,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白芨!”
我顾不上他对我如此奇怪的称呼,骂道:
“你强抢良家妇女还在这儿装痴情了是吧!”
他料到我会这么说,反驳道:
“她们每个人都有隐疾,我抓她们只是为了让白芨能研制出药来。”
“那你可知如果配伍不对,她们会死。”
魏夕的眼神变得凌厉,走上前,盯着我道:
“她是白芨,她不会医死人。”
我本身就心烦意乱,撞上这个“恋爱脑”更让我气不打一出来,我怒极反笑:
“好,那你倒是让她来医一医谢珣宴的腿啊。”
他听到谢珣宴的名字,嗤笑一声,
“他一直残废着也挺好的。”
我刚准备回他,猛然想起他就是嫌疑人之一,会不会就是他杀了谢珣宴?魏夕见我许久没有回音,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
“不过你如果愿意帮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
我抬起头,对上他试探的眼神,
“帮什么?”
“帮我抱得美人归!”
我转过身毅然决然地离开此处,他又将我拦住,
“那……你让她穿上这身衣裳就好。”
我思考片刻,接下了那身衣服,他欢喜道:
“铁娘子,好女子,魏某感激不尽!”
我瞪他一眼,道:
“别叫我铁娘子,我叫晏唐,别忘了你的承诺。”
“好好好,晏娘子!”
手中的衣物如千斤重,魏夕好像胜券在握,而我心中却满是惆怅。
天阴漆漆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