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威胁

珠娘可从未像这般过，珍娘便是不在家时，刘嫂子便帮忙照应着，等她回家后在计较。

无非是小孩子一顿饭，珍娘向来大方，租金上少要一二，刘嫂子能为自家剩下些支出，向来乐意帮这个忙。

但珠娘却从未缺过夫子的课。

珍娘拜别了夫子，忙不迭的往水井巷走，一路上各种猜测都想过，最担心的便是珠娘的身份。

当初她从人牙子手里把人救出来，为了遮掩身份才叫他男扮女装，如今已有小一年的时间，一直很安稳。

珍娘一路上忐忑不安，待转到水井巷时，并未发现有何不一样的，直到她进了自家院子。

院子里空寂寂的，平日爱在院子里做活儿的刘嫂子都不在，安静的有些异样。珍娘站在院子里，顿了顿脚步，四处打量了一番，一丝声音都没有。

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正屋大门，她轻缓脚步走到门口，果然听到了轻微的声响。

珍娘面色一寒，猛的将门推开，只见堂屋内的正座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其中。

“谢掌柜。”

珍娘站在堂屋中央，盯着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他身边左右各站着一个彪形大汉，看样貌都是有些技艺的练家子。

那人见了她进屋，脸上扬起令人熟悉的笑容。

“俞娘子，别来无恙。”

迎着门口映射进来的光亮，他嘴里那颗金牙闪烁出几分金光。

“你怎到我家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虽说对方一脸笑意，珍娘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据我所知，随意闯入他人家室，是触犯我朝律法的。”

珍娘冷冷说道。

谢掌柜不以为意的笑笑，抬起手细细的捋自己的袖子，

“今日来，谢某是来跟俞娘子谈生意的，俞娘子一上来就要把场面，弄得如此尴尬吗？”

珍娘：“生意？谢掌柜说的什么玩笑，我不过一个不知名的小酒娘，能有何等生意同谢掌柜可谈？”

“俞娘子，你且别着急拒绝。万一我能开出你不得不拒绝的条件呢？”

谢掌柜捋完两只袖子，两只手随意的搭在一起，貌似已然拿捏住了珍娘的命脉。

“是你。”

珍娘几乎是秒懂。

“你把我阿妹带到哪去了？”

面对珍娘的质问，谢掌柜笑的甚是得意，撩起眼皮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珍娘脸上：

“俞娘子说笑了。”

“我不过把令妹请到了麒麟楼，并没把她怎么样。”

“我是怕她还是个小孩子，到时候影响你我谈生意。不过你大可放心，令妹在我这儿，定然会被招待的好好的。”

得知了珠娘下落，珍娘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她看着谢掌柜，笑的几分讽刺：

“谢掌柜谈生意的习惯，却别有一番不同，竟喜欢绑架合作对象的亲人。”

“诶~可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

谢掌柜笑着摆手，又看了看左右两个彪形护卫，更是得意：

“俞娘子是个聪明人，我谢某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跟聪明人从来不废话。”

“就想问俞娘子，这生意你是做还是不做？”

“这做什么怎么做法，不做又是怎么做法？”

珠娘被人拿捏着，珍娘不得不妥协着同他虚与委蛇。

见珍娘如此识实务，谢掌柜牙笑眼开，

“那自然是做有做的规矩，不做有不做的名堂。”

他说完，故意停了一会儿，就为查看珍娘的面色，却见珍娘脸色如常，并未因他的话有丝毫波动。

珍娘的反应并不在谢掌柜的预计中，着实让他有些不爽。谢掌柜笑容收了三分。

“你若是同意，这生意就同上次我说的那般，不论你是卖酿酒方子给我，亦或者将梅花酒全权托付给麒麟楼来做，这两种模式任俞娘子挑选。”

“你若是不同意……”

谢掌柜裂开嘴巴，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一道冰凉的寒光落在珍娘脸上：

“我想俞娘子如此聪明，是不愿将生意做成那般模样的。”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珠娘在他手上，他便以此为条件，威胁她就范。

珍娘垂下眼眸，像是思索着利弊权衡，谢掌柜也不催促，坐在一旁阴笑着，只等她想明白。

半晌，珍娘重又抬头看他，“这生意也不是不能谈。”

谢掌柜脸上终于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腮帮子上的软肉鼓作一团，重又露出他往日最常扮的佛爷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俞娘子果真聪慧。”

珍娘话头却一转：

“只是怎么谈，我也有我自己的道理。”

谢掌柜觉得已经手拿把攥，他挑了挑眉：“俞娘子可以一说。”

“我得先见了我阿妹。”

“这个不行。”

谢掌柜想都没想便拒绝，

“俞娘子，生意没有一开始就把老底儿拿出来的。”

“那只能说谢掌柜没有诚意。”

珍娘素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偏她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呵！”

谢掌柜忍不住冷笑一声，他两眼目光幽幽，在珍娘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身平民百姓寻常穿的粗布钗裙，仔细看来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娘。

这些年做生意，他玩这手早不是第一次，什么样的没见过？凶的狠的、六神无主的、拍桌叫板的，那都见的多了，却还从未遇到如此稳得住的。

虽诧异，但他却并未真的把珍娘放在眼里，一个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小女娘，用不了多少手段。

他朝身边两个彪形大汉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会意，一前一后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谢掌柜依旧是笑面佛的模样：

“也不知俞娘子有什么本事，能同我谈诚意。”

珍娘视线扫过两个近前的仆从，两人满身肌肉，身量魁梧，都要高她一头还多，临到近前压迫感十足。

依着谢掌柜的经验，如这般年岁的小女娘，这种阵仗早该全身瘫软了才是，可眼前这位的反应，却并未如他所料那般。

珍娘静立于原地，除去微皱的眉头，再无更多神情变化：

“既然是生意，那自然会有所求，谢掌柜总该不会是冲着人来的，对吗？”

收回视线，珍娘淡然的看向谢掌柜，语气讥讽：

“谢掌柜要的，难不成是我阿妹？”

谢掌柜本以为今日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即便如此境地，珍娘依旧稳如泰山。

他终于收起佛笑脸，凛着眼盯着珍娘，片刻才皮笑肉不笑的说：

“你就不怕再见不着你妹妹？”

“那谢掌柜也再也得不到想要的了。”

“我可以卸她条胳膊，划了她的脸。”

“呵呵。”

珍娘冷笑出声，“谢掌柜总不该希望自己拿到的东西，能喝死人吧。”

“到时候，我给你的东西，我敢给你敢要吗？”

不过将将十五岁及笄的小女娘，面对着两个高上半身的彪形侍从，脸上看不到一丝半毫的慌乱，同他一来一往间竟还敢反过来威胁他。

谢掌柜嘴角泛起一道阴冷的笑意，眼睛里闪着残忍的精光，他从商多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拿捏过。

不过若想这般就能拿捏他，也是把他看轻了。

一股凌冽的杀意袭来，珍娘刻在骨子里的第六感瞬间警醒，像大冬天被人浇了盆冰水。

几乎是一瞬间，珍娘意识到面前这个时常笑的如弥勒的男人，手里一定沾过血。

“你想杀了我。”

谢掌柜眼神亮了亮，嘴角微向上吊起，笑得越发阴险。

“俞娘子着实是个聪明人。我倒真越发喜欢你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慢悠悠的踱了几个四方步，似乎再思考如何处置珍娘。

最后他重回到座椅前，

“杀了你倒是简单，只是你这手艺没了着实可惜，要想拿到我要的东西，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珍娘知道他说的并非假话，谢掌柜这种人，可不是寻常普通的商人，而是视人命为草芥的亡命徒。

在亡命徒的手里，死是最痛快的一种。

“如此，俞娘子还不考虑答应我的条件么？”

“只要你同意，生意总归是和气生财的。”

话说到此处，一软一硬两个馒头，敬酒、罚酒都给你，便是硬骨头也该斟酌着硬碰硬值不值。

不得不说谢掌柜同样深谙谈判精髓。

可惜，珍娘仍未如他意。

只见她无视身边的两名仆从，突然扭身走向一旁的边桌。其中一位刚要阻拦，她已经从桌上拿出一本册子来。

“谢掌柜，给你看样东西。”

珍娘把册子递给他。

“这是本月里来定酒的主顾，你且先看看。”

谢掌柜从她手里接过，翻开一看正如她说的，是一本定酒送酒的账册。

“虽然我不过一个普遍的酒娘，却有幸蒙这些主顾的照付，也算能某得一席之生地。”

谢掌柜看到账册上的名单，脸色寒了几分，他确实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的酒酿，竟有不少有头脸人家的来她这里定酒。

只不过这倒是更中他的意，只要他能拿到酿酒的秘方，何愁这些主顾不来麒麟楼？

想着日渐萧条的酒楼，谢掌柜合上书页，皮笑肉不笑的丢在桌子上：

“倒是谢谢俞娘子，如此这般我更想跟你做成这生意了。”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