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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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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传何在?”拦着他们的士兵板着脸询问。

“验传”是秦国独有的出入凭证,功能近似于路引,秦人需同时持有“验”和“传”两种凭证,才能自由出入边境。

这属于例行公事,秦子楚没有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囊递给对方。

站在最前边的士兵一把接过,打开绳结一瞧。霎时,他的两条眉毛缩成一团,看向秦子楚三人的目光带上了浓浓的狐疑:

“不管是王廷,还是赵国,都没有传递释放质子的消息,这东西你们是从哪儿拿到的?”

秦子楚淡声道:“我乃秦王之孙,安国君之子异人,这便是我的‘验传’。”

士兵的表情愈加苦大仇深:“贵人稍待。”

说着,便将验传还给秦子楚,小跑着进了城。

秦子楚在一众士兵戒备的注视下,示意小嬴政与应寿一起到树荫下。

如果可以,他倒是不想拿自己的身份凭证入城。

一来秦国不知道他回归,查验身份的流程必然繁琐,容易横生波折;二来,身为质子却擅自回国,纵然事出有因,也会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刺杀他的那两拨人还在暗处,他不想过于被动。

只可惜,秦国自变法之后,对身份户籍的管理便格外严格,很难伪造身份。

现下用了王孙的名头,麻烦是麻烦了一些,倒并非没有操作的余地。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玄赪的官员匆匆出城,朝着秦子楚行礼。

“晚来一步,还请贵人见谅。不知贵人可否移步,随臣下去城中驿所休憩?”

听起来像是恭敬的邀请,但实际上,邀请是假,暂时将人扣在驿所,继续核查身份是真。

秦子楚早已料到这点,缓缓颔首:“烦劳带路。”

官员犹豫地瞥向小嬴政与应寿:“这二位……也请出示一下验传。”

秦子楚道:“他们一个是我长子,另一个是我在赵国收的门人,两人都没有验传。”

官员恭谨地笑了笑:“那就请二位一同移步吧。”

等将秦子楚三人送到驿所,客气地备好生活用品,官员急冲冲地回到宅邸,写了一封信,送往邻城。

不久之后,在安邑的公子苍得到秦王孙异人携子回返秦国的消息。

公子苍是安国君的第八子,秦子楚的异母兄,奉命在安邑督掌工事。

得到这个消息的公子苍兴致平平地看向窗外,缓缓啜饮杯中之久。

“得知异人从赵国平安回归,某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坐在公子苍身旁的青年高颧深目,身形极为高大,正是公子苍的弟弟,安国君的第十子,单名威。

公子威听到公子苍的随口之言,斟酒的动作一顿。

“异人生母卑微,既不受宠,又非嫡长,上面还挤着我们十一个兄弟,能有多少威胁?”

公子苍笑道:“你莫非忘了,君上当年也曾在燕国当质子。即便君上不会因此而对异人刮目相看,可那悼太子,同样在魏国为质多年。”

公子苍口中的君上,指的正是当今的秦王嬴稷。而所谓的悼太子,乃是秦王嬴稷的长子,曾经的秦国太子。

正是因为十年前,悼太子在魏国病逝。秦王才另立了他们的父亲安国君为秦国太子。

“要知道,悼太子之死曾让君上痛惜不已,你又怎么知晓——君上不会把对悼太子的思念之情,转接到同为质子的异人身上?”

公子威沉思片刻,认同地点头:“确有几分道理。如此说来,那些人正是因为这个而忌惮异人,不想让异人回国?”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公子苍把玩着手中的酒卮,露出些许讥诮,“就算异人毫无威胁,他们也不会就此放过这个机会——能趁机除掉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的父亲安国君可是有二十多个儿子,而秦国的王位就哪一个,可不得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上钻?

像是突然感受到了寒冷,公子威微微蹙眉:“异人能平安地回到武遂,倒还真是命大。”

公子苍面上的讽色没有丝毫收敛,意有所指:“若命不大,早就死在邯郸了。”

公子威道:“就算祖父对异人另眼相看又如何?祖父年事已高,迟早……秦国日后要由谁执掌,还不得由父亲说了算?”

自古以来,就没有祖父直接传位给孙儿的事。先不说秦异人他还没得到秦王的青眼呢,就算得到一点青眼,那又能怎么样?

以后秦王之位迟早落入他们的父亲安国君手里。谁不知道,安国君最讨厌的儿子就是异人了。

即便对异人这个弟弟全无感情,公子威亦不由在此刻溢出几丝怜悯:“异人……也确实倒霉。就因为父亲的‘恨屋及屋’,一直被父亲所不喜,甚至在祖父挑选质子的时候,被父亲主动呈请,将他丢了过去。”

公子苍想起儿时的往事,虽没有附和公子威,却也觉得嬴异人绝不会获得安国君的重视。

以安国君对嬴异人的厌憎程度,除非他们二十多个兄弟全部死光,否则,绝无可能将王位传给他。

“是也好,不是也罢,都与你我无关。”公子苍朝着弟弟遥遥一敬,“你我只需隔岸观火,万不可牵连自身。”

公子威回以一酢:“正是如此。”

……

同一时刻,他们口中的“异人”——秦子楚正在驿所的房间内休息。

大约是这一路太过疲累,他刚在榻上躺下,就沉沉地陷入梦乡,不断地在不同的梦境中轮转。

第一个梦,是他上辈子的回忆。

带着霞光的梦境内,五岁的他站在咸阳宫祝官的身边,看着祝官捣鼓着手中的物什。

“礼祝,你在做什么?”

“我在试着还原马鞍……唉,虽然脑子里有这东西,但是实际操作果然不是知晓理论就能轻易完成的。我先前设计的马鞍根本无法固定在马背上,更别提为骑者提供便利了。”祝官说着令人似懂非懂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五岁的他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解:“何为马鞍?”

“就是一种能让骑兵更方便坐骑的东西,你看……”祝官在沙地上画出示意图,耐心地为他讲解马鞍的构造。

听完祝官的描述,又听他提起马蹬、马蹄等物,年幼的嬴异人耐心地站在一边聆听,直到祝官酣畅淋漓地说完,取出牛囊喝水,他才小声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礼祝如果有心改良马具,为何不向君上献策?若能获得君上支持,让咸阳宫的工匠为你所用,定能早日解决这些问题。”

这本该是一个很中肯的提议,却不料祝官连连摆手,讳莫如深。

“千万别。子楚啊,我今日和你说的这些,你可以记在心里,但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尤其是秦王。我只想悄悄改善自己的屁股,不想改善自己的坟墓。”

这个冷笑话令嬴异人无法理解,他不但不理解祝官的想法,更不理解他对自己的称呼:

“祝官为何要称我为子楚?我的名字是异人,‘怪异不祥’的异,‘人亦疑之’的人,并非子楚。”

“唉,我的公子,你的名字可不能这么理解啊,你的异,是‘奇异之宝’的异,人,是‘超于常人’的人。当然,叫你子楚,是我不小心说溜嘴……呃不是,是因为我觉得这名字更适合你。这是我个人的习惯,抱歉,擅自起名是不是不太好?如果你不喜欢,我下次不叫这个名字了。”

“不,不是不喜欢……”嬴异人眼中现出些许迟疑,“可是我父亲说,异就是‘怪异不祥’的异……”

“安国君他懂个屁。”祝官骂骂咧咧地丢掉手中的木枝,“子楚,你听好了,一个父亲是不绝不可以对自己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的。因为一己之私就迁怒、给自己孩子定下一个糟糕的评价的人,那不叫父亲,那叫渣滓。”

“……”

“至于我为什么让你保密……我的好公子,我呢,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祝官,我的梦想就是在咸阳宫混吃等死,可不想和商鞅一样,东奔西走地流亡,最后被五马分尸。”

祝官凝视着嬴异人的眼,语带忠告:“但凡变革者,大多数都不得善终。”

……

梦境一转,光芒全部消失,四周变得既森冷,又昏暗。空气中弥散着腐朽的气味,连带着人心也开始躁动不安。

被送到赵国当质子的“嬴异人”坐在逼仄的房间内,双目无神地望着上方。

一只蝇虫不慎落在蜘蛛的网中,徒劳挣扎着,始终无法挣脱。

最终,它一点一点地被蛛网的主人吞噬,只留下一片单薄的侧翼。

在赵国为质的他,何尝不像这只蝇虫?

“嬴异人”抱住双膝,阴郁的眸中照不进任何光亮。

视线一转,曾经无比窘迫的“嬴异人”得到吕不韦的援助,换上一身华服,在一个雨夜踏上出逃归国的马车。

“阿父,你要去哪?”

属于孩童的惊慌呼唤从身后响起,“嬴异人”向前的步伐一顿,目光挣动。

吕不韦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上前一步劝道:“等王孙回国,登上王位,姬妾、儿女要多少有多少。

“反之,若在此地耽搁,不仅救不了小王孙,就连王孙您——也会死在赵国人的刀下。”

唯一的一分恻隐,在那双黑如深渊的眼中彻底消失。

他重新迈出脚步。

“阿父——!”

梦境骤然破碎。

秦子楚蓦然坐起,面色阴沉。

作者有话要说:秦子楚:我生气起来,连自己都想刀。

*

本章带双引号的赢异人是原主,没带双引号的是上辈子的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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