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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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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另一个自己抛弃小嬴政的记忆,秦子楚早就从吕不韦的只言片语中探知。

可即便如此,当这一份记忆以梦境的形式展现在他眼前,他还是无法接受。

难以抑制的烦躁涌上心头,秦子楚转动略有些板滞的目光,看向一侧。

小嬴政正睡在他的身旁,蜷着身子。

也许是不想与他贴的太近,在这宽大到足以令三个成人平躺的矮榻上,小嬴政缩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小小的眉宇微紧,始终不曾松开。

秦子楚拾起掉落在中央,拧成一团的衾被,盖在小嬴政的身上。

随着衾被垂落的手不慎触碰到小嬴政的脸颊,秦子楚眉宇一皱,探了探小嬴政的前额。

异于寻常的热度让他迅速收回手,当即下榻,打开房门。

外间,应寿抱着剑,坐在席上小憩。

见秦子楚出门,他屈膝起身。

“主君可有吩咐?”

“政儿发热,你去寻驿官,找一名医匠来。”

听到秦子楚的话,应寿不敢耽搁,连忙应下,推门而出。

秦子楚让人送来一壶冷水与热水,在盥盆中兑出适宜的温度。带着盥盆回到里间,秦子楚撕下中衣的一角,沾了少量清水,轻轻擦拭小嬴政发烫的前额与脖颈。

小嬴政对此一无所觉,他仿佛陷于梦魇当中,又因为畏冷,不断地打着寒颤。

“政儿,政儿?”

秦子楚见他难受至此,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从梦境中醒来。

可不管他怎么喊,小嬴政都一直紧闭着眼,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秦子楚只得一遍遍地为小嬴政擦拭前额、脖颈等部位,将染上热度的碎帛重新放入盆中,拧干,反复数十轮。

如此持续了一刻钟,小嬴政额上的热度仍然没有丝毫减退。

又过了半刻,应寿急冲冲地回来,身后却不见第二个人。

秦子楚眸中一冷:“找不到人?”

应寿神色凝重:“据说城中的医匠都已前往前线,现在城里只有几个游巫……”

自周王室东迁,巫、医渐分,除了始终好巫的楚国,其余诸国多用医者治病,鲜少用游巫救人。

说白了,如今在民间游荡的游巫和官方正统的巫祝不同。后者受王朝统领,更倾向于政治作用,而民间的游巫却大多是骗子。他们用巫的名义诈骗敛财,满足一己之私,真正有本事的几乎没有。

魏国的西门豹,便是用手段惩治了民间的游巫,制止了“河伯娶妻”这等荒诞的陋习。

秦子楚也明白应寿口中的游巫都是些什么人,霎时,他的眸光愈加严寒:“只有游巫?”

武遂位于函谷关的前沿,并非边陲小城,城守怎么可能会派出所有的医匠赶赴前线,不留下一人?

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为难于他。

秦子楚垂下眼,怒到极致,反而只剩冷静。

这争权夺位的漩涡,他本不愿掺和。

可这些人既然将他视为仇敌,几次三番地下手,那他还真得踏一踏这浑水,挣一挣这秦王之位。

“你向驿所要一些粳米,熬成粥送来。”

应寿道诺,领命退下。

秦子楚重新撕下一片丝帛,一分为三,浸了温水,轮换着搭在小嬴政的前额上。

昏睡中的小嬴政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反复更迭,永无休止。

梦中,他恢复至十三岁的模样,站在大殿的北侧,面南而立,身后就是王座。

英武的将领跪在殿下,深深稽首。

“臣蒙骜,愿为君上手中利剑,扫荡六国。”

少年嬴政望着阶下的蒙骜,疾步向前,扶起蒙骜。

他看着自己仿佛与蒙骜说了什么,将一枚虎符递到蒙骜手上。

等蒙骜行礼离开,他转身回到阶前。

冰冷的指节拂过王座上的青玉席镇,触摸着上方的温度。

《礼记》云:“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之席三重[1]”。

东周君和西周君俱已亡于大秦的铁骑之下,可若要名正言顺地坐这五重之席,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亡六国,并天下……”

他抚平玄衣上的皱痕,撩开纁裳的下摆,缓缓坐上王座。

寒冷的感觉侵袭全身,少年嬴政独自一人坐在王座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大殿,察觉到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在无边的孤寂与困惑中,他似乎听到几声关切的呼唤。

“政儿%¥……政儿……”

这道盘旋在耳边的声音似曾相识,可少年嬴政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汝为何人?”

昏暗而冰冷的大殿,仍然只有他一个人。

“政儿,起来喝点粥再睡。”

宫殿中央忽然出现一块白色的光团,将黑暗推向了两边。

小嬴政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秦子楚担忧地抚了抚他的额,动作小心地托住他的脖颈。

汗涔涔的后背贴着另一人有些发凉的身躯,一支木勺被递到自己嘴边。

勺中的粥被吹到适宜的温度,入喉的瞬间,带走了些许干燥与疼痛。

秦王子楚……他不是已经薨逝了吗?

小嬴政只觉得头疼欲裂,宛若在火炉中烘烤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只能麻木而机械地吞咽送到口中的粥。

等一碗白粥见底,沾水的绢布轻轻擦拭他的唇角,小嬴政才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似乎回到了三岁那年……跟着秦子楚一起回到秦国。

小嬴政抬起无力的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一块柔软湿润的布料搭在上方,即便隔着此物,他也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热度。

“我……起了热病?”

一开口,声嗓极为沙哑,与疼痛的身体一般,似被沉重的战车碾过。

“你高热不断,需要好好休息。”

秦子楚替他掩好被子,握住他的手,

“继续睡吧。”

无暇思考,小嬴政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因为身体不适睡得极浅,在热火的烤制中,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感到头上传来清凉之感,舒适的凉意带走少许不适。

他猜到是秦子楚在为他替换的丝帛,也不知道对方替换了多少次,竟能如此的……不厌其烦。

漠然置之的内心第一次产生强烈的动摇。

若这仍是伪装,那秦子楚做得也太天衣无缝了些。

若不是……

上辈子对长子不闻不问的秦子楚,这辈子为何像是换了个人?

想到降临己身的怪事,小嬴政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太阳穴传来强烈的阵痛,迫使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寂静的下半夜,身体的痛感达到顶峰。

宛若要将他融化的热度将他吞没,疲惫的意识被冲得四分五裂。

他察觉到有人在用温凉的布擦拭自己的颈部与臂膀,一遍又一遍,为他散去多余的烫火。

冰凉的指节按着他脖颈后的穴位,试着在用这个办法降热。

不知过了多久,被炙烤的痛感渐渐减轻,他的意识短暂清醒了一瞬,又筋疲力尽地陷入黑暗当中。

这一回,他又做起了前世的梦。

不再是昏暗的宫殿,不再是拾阶而上的王座,而是被曦光照得明亮鲜艳的山野,与柔软而舒适的草地。

秦子楚坐在他的身边,正与手中的草叶较劲。

“马上就好了,接下来是虎须。”

秦子楚从烤得焦黑的狍子上扯下几根尚未完全碳化的毛,按在草老虎的面颊上。

本就长得感人的草老虎,变得愈加光怪陆离。

“……他快要散架了。”一直作壁上观的小嬴政冷不丁地提醒。

“啊糟了!”秦子楚手忙脚乱地按住草叶的边缘,无措地寻找线口。

找寻不到,他只得取了一根新的长草叶,在草老虎上绕了几个大圈。

最终,被勉强拯救下来的草老虎的脸被扭成直角的形状,一只眼睛长在前头,一只眼睛长在后头。

小嬴政:“……”

所以他刚才为什么要出声提醒?让这个不容于世的怪东西散架,就此魂归故里不好吗?

小嬴政及时自省了一番,看着秦子楚继续对草老虎缝缝补补。

日光垂落,小嬴政悠闲地往身后一靠,背着大树,时不时地往草老虎身上瞥上一眼。

似乎比刚才顺眼了一些……大概是错觉吧。

……

清晨,从窗外悄然探入的阳光照在小嬴政的眼帘上。

漆黑的睫毛颤了颤,小嬴政睁开眼,发现身体虽然酸涩,却并没有其他不适之感。

他应当已经退烧。

肩上压在的重量让他下意识地转头,只见一人歪在榻前,头枕在他的肩旁,指尖还挂着一条半湿的丝帛。

秦子楚仿佛刚睡着不久,面上的疲色清晰可见。他的眼底挂着两团青黑,比前两日更加严重,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小嬴政心中一沉,伸手探向秦子楚的额头,想要测一测温度。

可他的手还未碰到目标,就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攒住。

秦子楚霎时睁开眼,尚有几分迷蒙的眼中幽黑而空洞,带着一丝戾气。

小嬴政指尖一震,瞪大眼,盯着眼前之人。

不会错,这个眼神……和上辈子王父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别无二致。

在小嬴政戒备的凝视中,秦子楚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幽黑与空洞迅速从那双狭长的凤眸中退却。

“政儿,你醒了?”

秦子楚欣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作者有话要说:秦子楚:yooooooo,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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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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