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看书这么久，来吃点东西吧。”画堂春的医修笑吟吟地用托盘捧来许多精致的吃食，“上回你在汤泉里药浴，就是没吃东西才晕倒了。”

黎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丢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给自己收拾的。他不敢细想，红着脸摸摸鼻子。

医修继续笑，“还好陈师兄把你抱起来了。幸亏他洁癖没发作，不然你真的要在池子里做一条鱼了。”

黎暄：“他没生气吧？”

“没有呢。别看陈师兄看着性情淡漠，实际上很体贴呢。”

医修将托盘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青花瓷小盅掀开盖子，露出了热气腾腾的奶白色鱼汤，连同海参一同炖煮，洒上一把鲜绿的藻菜，清甜鲜美。

还有像养元强筋的杜仲鹿筋，补血化瘀的血藤蒸青蟹，补气生津的蜜制人参之类的药膳，配上一小碗莹润香甜的荷叶郁金粳米粥，十分开胃。

看到最后上的一小碗甘甜的杏仁桂花酥酪，黎暄在凡间的时候听过别人谈起，说是很名贵的甜品，只有大户人家才消受得起。

他忍不住先对这道心中遐想过的美食动手，白瓷小勺舀起一口，入口绵滑甘美，奶香中洋溢着香浓的桂味，但是有丝丝别样怪异的滋味。

黎暄惊讶地说：“师姐，这个甜品尝起来怎么有点咸？”

医修故作不知：“怎么会呢？我也没有加盐啊。”

“不是盐的味道，有点咸腥的感觉。”

医修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她笑着说：“你味觉很灵敏嘛。这是用生长在海涯边上的老桂花制成的，受到海风吹拂几百年，海水腥咸的味道早就渗透进去了。果然还是不适合用来制作甜品呢。”

“这样也很好吃了。下次可以用别处的桂花做吧，那样味道一定更加完美。”

医修垂眸，遮住了思绪，道：“别处的桂花，自然是好的……”她笑了笑，不置可否，道别后静静离去了。

黎暄吃着东西，懵懂中感觉她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

画堂春的苗圃里，应该不缺精心养护的百年桂花吧？偌大的玉轮岳海，百年古木不都是到处都是吗。

黎暄又想到珍惜的灵植必须要种在药田里，联想到画堂春的医修们总是需要将部分药材挑拣炮制，似乎野生的东西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想到这些，他匆匆吃完饭，又继续如饥似渴地看书去了。

果然在书中验证了他的猜想。在一些新配置的药方里，总是提到需要去除灵植沾染上的瘴气，有的瘴气过深，甚至会成为毒草。

究其原因，竟然还是跟千年前的神战有关。

黎暄去找了相关的史书，传说千年前十日并出，焦土千里。羿射九日，九日陨落于都广之野。阳炎荼毒万千生灵，在大地上形成瘴气。

而都广之野因为天道本源陨落于此，形成了法则失序、滋生邪灵污秽的地狱“天渊”。天渊是生命的禁区，又是模糊死亡边界的法则禁地，那里能够污染生命的焦土，因此被称作孽土。

都广之野的天陨之地摧毁了无数生灵，但是永不熄灭的堕落阳炎又吸引来了无数渴望力量的东西。这些东西侥幸得到了孽土的力量，便私自扩散开来。

孽土所到之处，瘴气也随之扩散，污染天地灵气。

在修仙界的十大灵域之外，瘴气几乎遍布了整个修仙界。而灵域之内缺乏结界防护的地方，也有被瘴气孽土污染的风险。

接触到孽土污染过的灵植的生灵会失去灵智，堕入魔道。

原来这就是孽土的污染……

黎暄想到这里，眼眸黯淡下来。夺走雪水河两岸生民的魂器，就是用孽土制成的吧。

还有王成引来的黑虎蜂，如此凶悍，原来也早就记录在宗门列出的被污染的名单上了。

神战孽土流毒如此深远，为什么时至今日还不能解决呢？以至于到了现在，就连修仙者都不能免于灾祸。

黎暄又翻阅了瘴气的应对之法，医书上说，阳炎引起的瘴气，最好的消解之法就是月华的净化。太阴本身就是太阳的另一面，产生的光辉精气而且更加纯净温和。

只是现在天地失衡，阳气衰微，由此而生的阴气也随之消减，想要净化一时一地尚不容易，更遑论无边无际的天地万界。

黎暄想到自己筑基那天侥幸得到的月□□粹帝流浆，不得不说真是祖坟冒青烟的逆天运气。

他对着卷帙繁浩的大部头看了几天，晦涩难懂，他还需要边看边求教别人，实在是费尽心神，又对心中的疑惑不得要领。

头疼得不行。

此时已是深夜，虫吟声声透过窗纱。黎暄不得不放下书，先去外面转转透个气。

经过宿蟾峰一事，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地方不能乱走动，就只是沿着大路随处走走。

宗门里多是高山，如果不飞行，也有漫漫山道供人上下。他也没有什么看风景的强烈愿望，就沿着山路往下走。

长长的青石台阶边，隔一段高度立起一座石灯笼。里面的烛火在夜里静静地燃烧，透出一片融融暖色，在无边的夜色里绵延盘亘，延伸到山路的尽头。

比他从前走过的最长的山路还要长。

可即使人生经历了天翻地覆的转折，他依旧形只影单。

黎暄默默地想着。

如果有将来，他的身边会有另一个人相伴吗？

夜风猛然吹起，他继续往前走。前面是遥远的山门，那里的楼阁前有一片极为广阔的平台。那就是泊春台，是宗门迎客的地方。

据路青葵所言，陈知微从前就是在那里为人牵引坐骑的。

说起来有段时日不见他了，应该在忙着别的什么事情吧。

单就自己知道的，为师尊炼器，带弟子到撼虚城接任务，应该是很忙碌的了。

只有自己闲人一个。

他望着自己的手，还是太弱小了，才什么也抓不住。一定要尽快强大起来，才能不做别人的累赘。天地如此广阔，一定要有所为才不负平生。

他攥紧了拳头。

灵武……既然你选择了在我体内苟延残喘，那就拿出点实力作为代价吧。

月光下，少年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坚毅。

海风卷起滚滚波涛，拍打在山崖上，惊起涛声阵阵。

黎暄到了渡灵境界后，对外界的感知格外敏感。他忽然从咸腥的海风中嗅到了一股极淡的桂花香气。

他循着香气快步走去，在另一处偏僻荒山中，果然发现了一棵生长在悬崖边上的老桂树。

跟玉轮岳海随处可见的清幽景色相比，这里月光昏暗，荒草稀疏，风急浪高，离海水过近，显得岌岌可危。一株老朽的桂树被海风刮歪了身形，歪曲地生长着，不过枝叶仍旧繁茂。

桂花树下立着简单的石桌石凳，空无一物，只有被风摇落的桂花，金灿灿地洒满了一地。

黎暄走上前，弯腰从地上拈起一点桂花，凑近鼻子轻轻一嗅。

这会是医修口中的那一株百年桂吗？

馥郁的桂花味道很冲，夹杂着一点咸腥的味道。

在他沉思的时刻，忽然听到熟悉的破风之声，那是甩杆的声音。

他往海边一看，果然在悬崖的最外侧，有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正在钓夜鱼。

“敢问前辈是在这里钓鱼吗？”

那个背影被狂风吹得衣衫狂乱，却纹丝未动。听到了黎暄的问话，也不回头，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鱼竿。

黎暄又瞅了瞅他身旁，什么也没有，于是接着问：“这里的鱼应该不好钓吧？”

那人还是没有动静。

正当黎暄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钓鱼人忽然立起，奋力扬杆，鱼线瞬间被水下巨物拉拽绷直，剧烈震颤中发出欻欻的破风之声。

风急浪涌，巨物借助海水的力量跟钓鱼人周旋。钓鱼人除了一把鱼竿什么也没有，站立的平底又没有遮拦屏障，全靠两腿发力支撑。

黎暄站在一边，都不由得为他捏一把汗。

搏斗了几个回合，黎暄听到有什么在砰砰地撞击山崖，震得他腿脚发麻，老桂树下面又多了一层金色。

这真的是在钓鱼吗？

只听得钓鱼人沉力蓄势而发，怒喝一声，把臂扬杆，一尾大鱼被甩到空中，几乎要遮住月亮。黎暄连忙后退，大鱼落在他身前，溅了他一身腥咸海水。

那个钓鱼人长舒一口浊气，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胡子拉碴、饱经风霜的大叔脸，不客气地冲他说：“小子，你在这儿故意等我上鱼加餐是吧？”

“前辈误会了，我初入宗门，人生地不熟的，今夜来到这里也是误打误撞。”

在宗门里看到的大多数人都是仙风道骨、繁文缛节的，陡然见到这么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叔，黎暄下意识地感到亲切。

那个大叔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小小年纪一身药味，半夜闲游无所事事……画堂春也搞药人这种歪门邪道了？”

“不是，我是受伤了，在那里疗养。看书看得烦闷了才出来透气。”

大叔走上前查看自己的战利品，这条活鱼足足有一头牛这么大，腥味重得很，一张一合的鱼嘴里还有着恐怖的牙齿，让人怀疑这条怪鱼是不是能吃鱼。

“来这里透气？”大叔三拳将鱼打得晕死过去。

黎暄看得目瞪口呆，这鱼可是撞在山崖上都没晕过去的，居然被他三下两下就打得不动弹了？

“这里靠近山门的边界，经常被妖兽攻击，你是想下水打窝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日更，也是一种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