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约莫一日的时间，金色小人果然又变幻出新的姿态。
傅冼之继续按照小人练习，只是这次在开始前他就取得了身体的主导权。眼底刚爬上血蛇，他便握拳捶地，实在控制不住时，他会用“洗沐”的剑柄对准心口、肋下、腹部，哪儿不耐疼就对哪儿下狠手。
他疯狂地压抑体内的狂暴之气，并毫不顾忌地发泄自己的痛苦。练完一套后，整个人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痛得歇斯底里又畅快淋漓。
不一会儿，就见傅冼之的满头银丝竟渐渐地又变回了黑色。
“傅冼之？”
凌云轻轻唤他。
“嗯……”
傅冼之趴在地上，体内的暴风雨有了暂停的趋势，余下的是缠绵不断的闷痛，他低弱地开口，道：“你还难受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是因为我？”
傅冼之不答。
昨日，他便意识到凌云是为了压制他体内的暴戾之气，以阻止他变成杀人狂魔才变得那般虚弱不堪。所以，他将自己的意识与身体分离，将自己的身体当做靶子，以此来转移逼得他要发疯的嗜血欲望。
他听不得凌云有半点虚弱。他怕，怕凌云会消失，怕他又变回一个人。
“我没事，傅冼之。”
凌云的声音又如往日一样清清朗朗，但隐隐地带上了一丝疼惜。
他若是料到傅冼之会用自伤的方式来抑制狂暴的气息，他又何必阻止他发疯发狂。
傅冼之不是人又如何？化鬼，入魔，哪怕是一缕魂魄，只要这个少年不再疼了。
可是他还知道这个少年的心，少年的心需要他，也需要很多人的温暖与爱。
听到凌云变得中气十足的声音，傅冼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问道：“凌云，你在我体内的哪里？我想摸摸你。”
说着他便面带柔色地先探向自己的小腹，手刚搭上去就听到凌云气急败坏地喊道：“傅冼之，你摸肚子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儿子！”
“哦。”
傅冼之又将手逐渐上移，口中说着“这里吗”，“这里呢”。
凌云不停地否认着，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傅冼之在自己的身上一通乱摸。
“那，在不在这？”傅冼之最后才将手轻轻覆在心口，缓缓道。
凌云心头一跳，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别扭，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散漫调子：“姑且先在这待会儿吧。”
尔后连忙从傅冼之的肋下窜到他的心脏附近。
傅冼之明显感到自己上腹里有股暖流直冲到心口，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傅冼之，你想见我吗？”凌云冷不丁地道。
“可以吗？”傅冼之蓦地睁开双眼，手在心口处轻揉了两下。
他话音刚落，一团浓厚的黑雾突地浮现出来，围绕在他周围。傅冼之发呆地凝视了好久忽然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那黑雾晃荡了几下，竟发出凌云的声音。
“你，你真是团雾啊，”毫无特殊之处的雾气被傅冼之细细瞧了半刻，“你好丑啊，黑不溜秋的。”
“呀！”黑雾又左右晃荡两下，“我英俊潇洒，你才……”
声音骤然停下，那个“丑”字便卡在了嗓子眼。凌云不再用傅冼之的眼睛视物，所以，这次他看到了傅冼之的脸。
他真好看，他怎么会这么好看。
傅冼之等了半响没听到回应，在地上翻了个身，问道：“我才什么？”
只见黑雾围着地上的傅冼之爽朗地一直大笑，凌云岔开了话，口中道：“我很开心。”
他笑，傅冼之也笑。
接下来的两日，傅冼之疼得实在忍不住便大喊大叫，黑雾就不停地在他周围打转。傅冼之鼻涕眼泪一把，也不擦，疼得动不了就那么躺着跟黑雾说话。
他渐渐地习惯了痛，并且没有觉得这是一个多可怕的习惯。他想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那不如早早习惯这种疼痛。
到了第五日，傅冼之已经感觉不到戮午带来的疼痛了，身上的血纹理也渐渐地汇聚到右臂。右臂麻酥酥地疼，还能拿起“洗沐”，却挽不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于是，他试着练习左手用剑。
第七日，傅冼之练完燹体淬骨诀的最后一个动作，就见那小金人“哗”地一声炸裂，化成细碎的金粉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七日已满，世上再无燹体淬骨诀。
傅冼之躺在地上缓了很久，久到黑雾围着他上下左右无规律地乱晃：“还疼不疼？”
“不太疼了。”修长的脖颈无力地向后仰着，傅冼之的冷汗淋漓地淌下来，形成一个小水洼。
皮肤滚烫，却冷得牙齿打颤，他极缓地蜷起身体。
“傅冼之，你怎么了？”
“我冷，”四肢百骸像钻进了冰碴子，傅冼之试探地问，“你能抱我吗？”
他说的很慢很轻：“你抱抱我，我就不冷了。”
“好吧。”那黑雾更紧地围绕着他。
“你在抱我吗？”
“抱了抱了。”
“嗯……暖和多了。”
“……”
凌云沉默了片刻，又围得紧些，不让冷气钻进来。
“可以多抱一会儿吗？”
“好好好。”
“谢谢你。”
傅冼之睡了一觉后感觉浑身舒爽多了，除了他中戮午前一直缠绵在身的四肢疼痛外，没有其他的不适。
只是他很久没吃没喝了，严甫给他带的维持体力的灵药，已经全部用来抵御疼痛。他嗓子干得发疼，胃饿得抽抽成团，连爬一下都费劲，更别提飞出这空鸣绝生岩了。
他软趴趴地靠坐着，拳头一下一下锤着身后的石壁：“有人吗？”
却不想自己已经练成了燹体淬骨诀，隔物传音这种从前不敢想的本事让如今的他来做竟是小菜一碟。
只听一声喝道：“那边是哪位高人？”
声音听着竟像那武老，傅冼之心头一震，耳朵贴在石壁上如实回答。
那黑雾跟着傅冼之学，一大团就糊到石壁上，似是也在听。
傅冼之笑得打颤。
“他说他叫傅冼之。”
“哎？是那个差点被我拍死的小子！”
那边又聊了些什么，傅冼之虚弱得无法调动太多法力，听不太清。
不一会儿声音再次清晰起来，似乎是说话的人贴近了石壁。
“喂！小子，喂？”是李老的声音。
“还活着。”傅冼之恹恹地回着。
“小子，那洞里有李、武、傅三家心法，还有我们三老儿的半生所修，就在正对着岩口的岩壁上。你若是能活着出去，就允你学了去。”李老在那头喊道。
“先谢过前辈。”傅冼之没什么精神，他实在是饿得心慌。
“小子，饿了就跳进那血池里，自己去找吃的去。”
那李老又喊了句就没声了。
傅冼之望了眼满是腥臭气味的血池，心道：什么东西啊？前辈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他摸着自己饿得干瘪深凹下去的胃，艰难地吞咽了两下。
“凌云你说我要下去吗？”
“我先去探探。”
黑雾迅速扎进血池，霎时消失不见。
傅冼之怔了一瞬，急吼道：“凌云？！”他不管不顾地爬到血池边，闭上眼睛就栽了进去。
一片混沌中他看不见任何影子，也没有水流注入体内的窒息感。身体反倒变得轻飘飘，仿佛陷在棉花里。
突然，有数道犹如细小水流般的光束从四面八方刺入傅冼之腹中，宛若飞镖入体。他身体骤然前倾，双臂抱紧小腹，那光束汇聚到一处竟然穿过他的手掌持续不断地射入他的腹中。他霎时被激得乱颤，双足在虚浮中空落落地蹬着，被击中的小腹仿佛漏了个大窟窿，光束大张旗鼓地快步进军，傅冼之被冲击得呼吸困难，大脑开始晕眩。
就在他濒临窒息之际，身下窜出光浪，跃过他的身体，又反拍过来，将他整个人席卷。浑身被这劲道震得发麻，耳边狂风呼啸，傅冼之似是坠入无尽深渊。
良久，风停了，疼痛随之休止。
傅冼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真的倒在柔软的似是棉花的东西上。他撑起身体，调动内息，只觉得全身法力流动极为顺畅，顿觉神清气爽。
再一看，此处简直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鸟鸣溪流的悦耳声音令他愉快地直接跳了起来。
又见，一处绿草如茵，一处群芳斗妍，一处落英缤纷，一处白雪纷飞。举目可见四时之景，春夏秋冬竟囊括在这一池之下。
但傅冼之来不及细细观赏，他压制着内心的慌张向四周张望。便见春景的那处有座小山被白蒙蒙的仙气缭绕。
傅冼之走了过去，那仙气蓦地动了，嚇得他抖了两抖。他不确定地开口：“凌云？”
“是我。”
感情是扎进来洗了个澡。
“你变好看了。”傅冼之抬手在那片白蒙蒙的薄雾中一撩，就听见凌云不可抑制地咯咯笑出声，倒像是被挠了痒痒。
傅冼之手指微颤，他这是能摸到凌云？
那团白雾轻轻地飘来飘去，对于傅冼之能触碰到他竟然毫无察觉。
凌云飘到夏景那处，围着棵果树绕了两圈，喊道：“傅冼之！这里有熟透的果子，来吃来吃。”
闻言，傅冼之才收回伸出去的手，低头紧盯着刚刚触碰到白雾的指尖，睫毛颤了几颤。
四时之景的正中是傅冼之掉下来陷进去的白绒绒软榻，他休息了片刻吃了点果子，便去春景那处的小池塘洗澡。
将长衫褪去，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傅冼之的手突然停住，他略显不自然地道：“凌云，你能不能躲到哪儿去？”
“为什么要躲？”凌云听了话，“嗖”地飘到傅冼之身边，围着他转。
傅冼之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要洗澡了。”
“嗯。”凌云应着，似乎未觉得有何不妥，往日傅冼之洗澡的时候，他就在他体内，能看的不能看的全都看了去。
傅冼之见凌云并无任何避嫌的意思便不再说话了。他将衣衫尽数褪去，双足踏进清池。白雾也跟着，贴着他浮在池边，舒服地道：“我也洗洗。”
呼吸一滞，傅冼之费力地喘气，凌云靠得太近，近得他几乎不能呼吸，近得他好像透过白雾看到了极淡极淡的人形。
凌云，他原来长这样吗？
水面泛着粼粼的银丝，像洒了满池的星光，洗下的污渍被全部化去，池水始终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污垢。
傅冼之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抬起腿慢慢地向水中的那抹几近透明的人形靠近，脚尖轻轻地在对方的大腿上蹭了下。
“嘶，傅冼之别闹，痒……”凌云缩了缩腿，笑道。
笑得自己先怔住了。
傅冼之就见凌云缓缓地将头转过来看向他，那目光里有疑惑、有震惊，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没了金色小人两人不知道外面的时辰，只感觉下来了很久，又恍惚才过了一日。
傅冼之将李老交代的术法全部练了个遍，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回到正序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