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荣归的话像一根针一样刺穿了赵惟宁的耳膜，她耳朵里响起一阵乱鸣，脑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怔怔看着崔荣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他们赵家世代忠良，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崔荣归摇了摇头：“当时前后来了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指责老侯爷贪生怕死不肯出击，命令老侯爷即刻带兵进攻，不得延误，否则就要按军法处置。可当时——”

说到这，崔荣归忽然哽住了，他咬紧下唇，深呼出一口气，哆嗦着嘴唇继续道，“当时早已入冬，只需等待一场大雪降临，把草地都覆盖上了，到时候敌军战马没有草吃，不需多时便会自行撤退，到时候再趁机沿途伏击，定能大破敌军！坚守城门，以逸待劳这一对策，监军使也是同意了的！”

“那为何、为何——”赵惟宁脸色发白，尖声叫着催促崔荣归把话说下去。

崔荣归想到伤心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摇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京中传来速战速决的命令，老侯爷和你父亲不肯让士兵白白送死，抗旨不接，被令使砍了脑袋…”

赵惟宁没想到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竟是这样死去的，她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四娘——”崔荣归想上前扶起赵惟宁。

赵惟宁抬手拒绝，硬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弓着背挪到椅子旁坐下，她的声音像被刀片划过一样喑哑：“第二道圣旨是什么？”

“是…是…”崔荣归咬着腮帮子，眼泪已经流下来了，看着赵惟宁苍白的脸，心下一狠道，“是追回上一道圣旨的命令。”

赵惟宁只觉一股冷气从她的胸腔里升了上来，化作一把利刃把她的心都绞碎了。她倒吸一口气，伏在手扶上大口地喘息着，她艰难地抬脸看向崔荣归，泪水从眼眶涌出，划过鼻梁滴落在手背上，撕心裂肺地喊道：“他们究竟把人命当成了什么？”

“第二道圣旨晚了一个时辰，老侯爷和你父亲——”崔荣归垂下眼，抿紧了嘴唇，“——没等到。”

赵惟宁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捶着自己的胸口，艰难追问道：“那我三位兄长呢？”

“监军使担心朝廷有变，在降下大雪后，没等敌军消耗多久，就让大郎君率兵出击了，我等与敌军苦战，险胜敌军，可三位郎君都战死沙场，没能回来。”

赵惟宁终究还是哭出了声，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弓着腰把脸埋在了膝盖上，发出了一阵阵哀鸣。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

现在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呢？先帝已死，他派去监军的曹内侍也死了，十七年！要怎么查？就算查到了，难道要让陛下给自己的父亲记上“残害忠良”的一笔吗？

“我本来也不想说的。”崔荣归抹了两把泪，“可你父亲近来总是报梦给我，说他死不瞑目，说他要一个公道！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目光灼灼看着赵惟宁，断定道，“想必是你父亲知道小郎君长大了，可以为他讨回公道，所以才频频给我报梦。”

“…长缨。”赵惟宁心底蓦然一惊，稍稍从悲伤中振作了起来，她止住哭声，直起腰背，背过脸揩掉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道，“这些话，我会跟长缨说的。”

崔荣归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朝赵惟宁拱手：“那就拜托四娘子了。”

“时候不早了，崔叔先回去吧。”赵惟宁抽了抽鼻子。

崔荣归点了点头，最后交代一句：“我和菩灵寺的住持相熟，小郎君要是寻我，可向他打听。”

*

送走了崔荣归，赵惟宁踉跄着起身，正要找薛安贞，才抬头，便看见薛安贞从门外跨了进来。

“怎么了？”薛安贞疾步跑到赵惟宁身旁，见她眼睛红肿，浑身无力，赶忙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没事了。”

顾不上悲伤，赵惟宁拽紧薛安贞的衣服，道：“你能把崔叔的人像画下来吗？”

“当然可以。”薛安贞不明所以，但还是命人备了纸笔，凭印象把人画下来了。

他吹了吹未干透的墨迹，把画像递给赵惟宁，见她松了口气，才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赵惟宁半张着嘴巴看着薛安贞欲言又止，她头疼得厉害，脸和手脚都是麻的。良久，她垂下头，颤抖着手把画卷了起来，低声说道：“左右不过是我父兄的那些事情。”

“和长缨有关？”薛安贞试探道，凡事触及到长缨，赵惟宁总是格外敏感警惕，这一点他最清楚了。

“我不想说。”赵惟宁有气无力地看着薛安贞。

“那——”薛安贞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画卷上，舒了口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赵惟宁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把画又递给了薛安贞，感激地看着他说道：“把这幅画交给祁胜，不要让他靠近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