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缨以为徐怀慈听了自己的主意后会生气，或者露出一丝娇羞，可徐怀慈的反应却平静得出乎他的意料。
徐怀慈静静地看着赵长缨，直盯到他尴尬地在座位上扭着身子，才大发慈悲地吐了一句：“馊主意。”
赵长缨悻悻摸了摸鼻子：“有什么不好的，嫁给我后，还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不用被逼着娶妻，你也不用被迫嫁人。”
“你这是糊弄自己。结果还不是你娶了妻，我嫁了人。”徐怀慈踱步到赵长缨对面坐下，被他这么一闹，她心里的悲痛也被压下了几分，她眼睫低垂，拿起手侧的空瓷杯转动起来，状似无意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不想嫁任何人，不想侍奉公婆，也不想为谁生儿育女…”
她只想成为她自己。
赵长缨听了徐怀慈的话，心里有些触动，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轻快了，他沉下声音：“你信不信我？”
徐怀慈抬眼看向他，眼中充满了疑惑：“这是我的事情，小侯爷没必要把自己搅进来。”
赵长缨突然就被问住了，他闭紧了嘴巴，扭转头，错开了徐怀慈的目光。良久，他才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我和你在长公主府一起救云雀的那天起，就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你遇到困难，我自然要帮忙！”
徐怀慈深深看了他一眼，由衷地勾起了一抹微笑：“谢谢。”
赵长缨脸上忽然一热，倏地站起了身：“我肯定能帮你！”
徐怀慈怔了一下，须臾笑着转了话题：“我的事不急，倒是你，怎么来找我了？”
赵长缨撇撇嘴，重新坐下，瓮声瓮气道：“我没地方去了。”
徐怀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往下说，也不好追问，念着他刚才的好，于是开口道：“我能帮你什么？”
赵长缨不自然地摸了摸腰身，发出了比蚊子还要小的声音：“借我点钱。”
虽然赵长缨的声音小且模糊，但徐怀慈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她什么也没说，径直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的立柜前，打开了柜门，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锦盒。她拿着锦盒回到位置上，把锦盒推给了赵长缨，语气平静和缓：“原想着要离开京城，不便带过多的财物，就把钱都存钱庄了。这些——”她打开锦盒，把里面的银票拿了出来，“——是我手头上所有的钱了。”
赵长缨看着桌上放着的一沓银票，眼睛亮了起来，他从中抽了五张掖进怀里，承诺道：“等我脱身，一定十倍奉还！”
虽然不知道赵长缨打算做什么，但徐怀慈还是被他瞬间恢复生气的生命力感染了，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在心底鼓励自己：事在人为，未到最后，事情就还有转机。
她深吸一口气，笑看着赵长缨：“希望你一切顺利。”
赵长缨点了点头，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挺直胸脯道：“你的事，我尽量帮你想，你也别一个人烦。”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也别一个人躲着哭。”说完，没等徐怀慈反应，打开窗户，从里面溜了出去。
徐怀慈淡然笑了笑，慢慢走到窗户旁，把窗户放了下来。
*
苏公佐离开可徐家时，天色已晚，徐奭恒独在书房内，还维持着与苏公佐交谈时的坐姿，他的脸藏在黑暗中，神色难以分辨。
黑暗中的寂静很快就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仆人敲了两下书房的门，提着灯在门外询问：“大郎君，小人进来点灯？”
听到声响后，徐奭恒那双定定望着上方的眼睛才慢慢地转向门外的一抹忽明忽暗的光点上。
“你虽是儿郎，可才学眼界远不如你妹妹，唯有心狠这一点，你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下午外祖父和他交谈时对他说的话，此时又蓦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紧接着，许许多多相似的话从尘封的记忆里像雪花一样飞了出来：
父亲：“看文章不在多，而在精，也不要想着把它背下来，多用心理解！这点，你要多向你妹妹学习。”
恩师：“文章过于中规中矩，净是前人说过的话。我让你写文，是想看你的想法。如果只是拾人牙慧，那还不如三娘子那样激进的好。”
徐奭恒苍白的脸上爬过一丝痉挛，门外又传来两声敲门声，他调匀了呼吸，才向门外喊道：“进来。”
仆人得了许可，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不一会儿，屋内就盈满了光亮。徐奭恒脑内思绪纷杂，眼珠子无意识地跟着仆人的动作移动着，等仆人点完灯，躬身退到门外时，他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你可知道苏老太公和三娘子说了什么？”
那仆人正是白天给苏公佐带路的人，只见他把头低得更低了：“小人不敢偷听。”
他是昏了头了。徐奭恒抬手抚上了额头，闭上了眼睛，缓道：“三娘子回玉茗院后，有什么动静？”
仆人：“酉时，秋雁出府买了针线，说是绣嫁衣用的。”
徐奭恒睁开了眼睛，眼神逐渐冷了起来，他压着气，向仆人挥了挥手：“出去吧。”
仆人听了，忙躬身退出书房，带上了门。
徐奭恒伸手摸向茶几上的茶杯，指尖蓦然被烫了一下，一股火气瞬间被引了上来，他抓起茶杯狠狠掷向门边，茶杯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经过白天的一番交谈，外祖父虽然答应了重启变法后会帮他笼络曾经反对新和变法的老臣，但也同时对他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帮言表弟在朝中站稳脚跟；二是答应将徐怀慈嫁入苏家。
第一个要求无可厚非，可第二个要求…
“徐怀慈，你怎么疯了也有人抢？”徐奭恒声音低沉得可怕，捏住椅子扶手的手指恨不得都嵌进那木头棍子里，许久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可能永远都比我好。”
*
天气越热，晚间的虫鸣声便越响。谢云霁领着两个儿女跪在蒲团上，等着坐在上首的苏公佐发话。
苏公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也不往下看，直望向大开的门，忽然他眨了一下眼睛。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架着刘嬷嬷的手臂从外面跨了进来。
一婆子道：“老太公，刘嬷嬷带来了。”
苏公佐冷冷看着刘嬷嬷：“就是你教唆主母私自定下二娘的亲事的？”
刘嬷嬷一时软了半边身子，被两个婆子松开手后，便跌趴在地上。她慌忙地往地上磕头：“老太公饶命！奴婢、奴婢是太关心二娘子了，这才失了分寸，犯了糊涂——”
“荒唐！”苏公佐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底下的四人打了个哆嗦，“二娘有父有母，还有我这个祖父在，哪儿就轮到你一个奴婢来操心她的亲事！”
“奴婢知错了。”刘嬷嬷又猛磕了几个头。
谢云霁见刘嬷嬷额上都流血了，不忍再看，索性闭上了眼睛，听到那一声一声的磕头声，心下也缩了起来。
苏嘉曼知道这句话实际上是对她母亲说的，于是膝行上前，向苏公佐拜了一拜：“刘嬷嬷僭越行事，理应把她赶出国公府，可是祖父，请念在她曾照顾过我和哥哥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
苏公佐自然知道苏嘉曼拒绝了沈承玠，她这一求情，他的脸色便缓了几分：“你是个好孩子。”他转向谢云霁，见她竟然闭着眼睛，心下又塞住了，提高嗓音喊道：“大郎媳妇以为如何？”
谢云霁这才睁开眼，忙应道：“都听父亲的。”
苏公佐一言难尽地看着谢云霁，终究还是顾及着她的面子，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来：“毕竟还是你的人，你把人领回去，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我眼前。”
“是。”谢云霁松了一口气。
“都起来吧。”苏公佐睃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定在了由头到尾没有吭过一声的苏嘉言身上，恨声骂道，“你是根木头吗？起来了还不去扶你母亲！”
苏嘉言浑身一颤，疾步绕到谢云霁身旁把人扶了起来。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苏公佐叹了一声，不禁摇了摇头，言哥这般懦弱，怎么能撑起国公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