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见

夏言枝第一次遇见向衡，是在2017年8月下旬，彼时王者荣耀这款手游发展得如火如荼。

白霞市在雨水中浸泡了快一个月，天气放晴后，开启每天烈日暴晒的模式。

将念高一的夏言枝跟随父亲夏铭，从深市坐飞机抵达白霞，父女俩暂时住在某五星级酒店套房。

夏家父母在女儿面前，一向扮演的是恩爱夫妻，但夏言枝早就知道他们暗地里各有新欢，一家三口，铆足了劲地演戏，维持表面上的温馨之家。

直到言佳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这戏才彻底没法演下去。

中考后的夏天，父母磨了快一个月的离婚大战终于结束，妈妈火速领证再婚，夏言枝跟随爸爸生活。

夏铭在深市一家IT大公司做副总裁，因为业务需要，刚好要调去白霞管理分公司，夏言枝想换个环境，便问爸爸能不能把她也带过去。

父母离婚给了女儿不小的打击，对于女儿，夏铭是疼爱的，遂带着她来了白霞。

分公司的几位高管给他们团队接风洗尘，酒桌上，夏铭说：“我女儿今年考上了深市知名的高中，但她非要跟过来看看，我拿她没办法，白霞教学质量好的学校有哪些？”

季路华道：“论最好的学校，就是一中了，我儿子也在一中，马上读高二，另外实验中学也不错。”

“就去一中借读一个学期，深市那所学校的学籍还保留着。”

夏言枝插话：“不是说好了一年吗？”

夏铭严肃看了女儿一眼：“先读了再看，万一成绩下降太厉害，就早些回去的好。”

夏言枝没再吭声。

季路华笑笑：“借读还是好办的，一中有不少熟人，等下我问问情况。”

“那就麻烦你了。”

“夏总不用客气。”

在白霞一中借读的事落实后，夏铭在一中附近某小区租了个房子方便女儿走读，主卧被房主锁了，父女俩一人一间次卧。

开学报到那天，夏铭公司有事走不开，夏言枝独自步行去学校。

来到白霞，夏言枝的心情谈不上高兴或不高兴，只是陌生的城市总会给人一些新鲜感，散发内心的郁结。

一中校园面积宽阔，里面还有教职工楼，夏言枝昨天随爸爸和季叔叔父子来过一次，见了教导主任。现在，教导主任带着她去年级办公室。

教导主任说：“张老师，这位深市来的好学生暂时分在你们三班借读。”

张明德点了头，拿出一张三班学生名单，让夏言枝把个人信息填在最后一行。

夏言枝接过名单工整填写，她这一行的上方，是一位名叫“向衡”的男生，备注栏写着“体育特招”。

堆满了书本、试卷的办公室里，有位男老师说：“真是不得了，还没开学呢，派出所已经让我们特别关照两个男生了。”

另一个女老师好奇地问：“是不是打架的那两个？我听说一个是以第一名成绩考进来的，一个是体育特长生。”

“是的，第一名在我们班，体育生在张老师那个班。”

夏言枝闻言，先入为主地以为，两个男生一言不合打了一架。

办好入学事宜，夏言枝抱着新领的课本，找到三班教室，打算挑个后排的座位。

奈何最后一排已经全被其他同学占了去，靠楼道的倒数第二排还有个空位，夏言枝见同桌的桌上有本英语工具书，写着“郑诗彤”，猜测应该是女生，便把自己的书放进了空课桌。

上午十一点半，夏言枝整理完毕，沿着高一教学楼的连廊，从综合楼下楼，再去食堂。

她排队给校园卡充了值，顺便在食堂用餐。

本地人普遍吃辣，她一个南方深市出生并长大的女孩，虽然从小耳濡目染的是“热气”“降火”“凉茶”，但并非完全不吃辣。然而，万万没想到深市的辣椒被这里的辣椒爆杀。她点了份辣子鸡，才吃两口，口腔喉咙仿佛着了火，辣味呛得她直咳嗽，咳得双颊绯红，额头钻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灌了大半瓶水，吃了好多米饭才减缓。

许是动静太大，食堂里有不少同学注意到她。

哎，丢死人了。

她不敢再吃辣子鸡，把一份蒸蛋，一份青菜吃完便离开食堂。

下午四点半他们要在教室里集合，领取明天军训的校服，因此夏言枝决定坐公交车去转转，熟悉一下附近。

*

公交车站掩映在一排参天的香樟树下，今天烈日当头，树上蝉鸣声不断，但有树荫遮蔽，并不算热。夏言枝收好阳伞，塞进薄荷色书包的外口袋，站在公交路线牌前，看看这几路车分别停靠哪些站点。

她漫无目的，最后决定挑辆顺眼的公交车，坐到哪里算哪里。

站台里还有几个等公交的乘客，其中有个男生，格外显眼。

他的个子很高，身型修长，浅麦色皮肤，穿了件宽松黑色T恤，搭配及膝深色运动五分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耐克运动单肩包闲闲地斜挂在右侧肩上。

男生双手横握手机在打游戏，由于操作频繁且用力，结实遒劲的手臂肌肉群默契配合，看上去像是一台机器在运转。

他心无旁骛专注操作，偶尔用很低沉、很磁性的声音冷静说：“交闪了、大招没了、别急别急、点水晶点水晶……”

夏言枝的注意力自然被他吸引，默然地想，虽然他的长相并不是当下流行的白皮小鲜肉，但也挺帅的，是个运动阳光型男生。

随着手机里若隐若现地传来一声“victory”，男生放松下来，嘴角轻蔑一笑。觉察到她的目光后回瞥向她，夏言枝这才不好意思敛起视线。

没有猜错的话，他玩的游戏应该是王者荣耀。夏言枝在深市念初三时，班里也有好多同学打农药，可惜她是个游戏废，对竞技游戏一向提不起精神，被同学拉着注册，在对方指导下玩过几把妲己和安琪拉，因为太菜被其他队友嫌弃……她也没什么游戏瘾，不怎么玩，后来还嫌占内存，把游戏卸载了。

一辆绿色大型公交车恰好停站，男生收好手机，径直上车，夏言枝看着男生挺拔的背影，不知怎的，脚步跟了上去。

*

公交车后门上方靠窗有个空位，一旁坐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穿了件条纹POLO 衫，扎进西裤中，也许是上车的几个乘客很快就到站，没有人去坐。

夏言枝思忖可以坐在窗边看看风景，因此越过那个中年男人，坐了进去。

打游戏的男生就站在后门处，一手握着安全杆，单手打字，似乎在跟人聊天。夏言枝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后来觉得老盯着人家不礼貌，便扭头看向窗外。

香樟树与商铺一一从眼前掠过，公交车抵达站台，乘客有上有下。夏言枝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座位处好像越来越挤，她不由往窗边挪了挪，旁边的中年男人也故意似的挪了过来，手臂还曲起，要往她身上触碰。

她把书包抱在胸前，不适地动了动，奈何那人仿佛更加肆无忌惮，还倾过来笑着问她：“你是一中的学生？”

夏言枝有些厌烦，可是15岁的女孩脸皮究竟太薄，不想甩脸子，只点了一下头。

“读高几了？”

夏言枝不想回答，抿紧唇，看向窗外。

他继续说：“你长得还蛮漂亮的。”

瞬间，夏言枝打算离开，正欲起身时，听见前方一声：“喂——”

声音低沉有力，是打游戏的男生发出的，夏言枝意外地看着他。男生的眼神有些凌厉，扫了中年男人一眼。中年男人收到他传递过来的锋利眼神，立即收敛许多。

男生再收起眼眸中的锋芒，对夏言枝说：“到站了。”

虽然他也是个少年，但整个人都散发着稳重可靠的气息，让人充满安全感，夏言枝反应过来，赶紧点头说：“哦，好。”

夏言枝迅速抱着书包，小心避免与猥琐男发生接触，抓着安全杆走到过道，再走下台阶，站在男生旁边。

男生看了她一眼，没多言，公交车很快到站。

下车后，男生脚步不停直直朝前方走，夏言枝抱着书包紧紧跟随，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说道：“刚刚，谢谢你了。”

男生这才止步回眸，他的眼神清澈透亮，酷劲儿却十足，低低地回了声：“不用。”

说罢转身又要走，夏言枝有些着急地“欸”了一声。

“？”男生清亮的眼神夹带着疑惑。

“你也在一中念书吗？”夏言枝问。

少年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她白净漂亮的脸上，只低嗯一声。

夏言枝察觉他似乎不喜欢说话，惜字如金，她却想多说几句，想问他的姓名、班级，想好好感谢对方。

然而抬头看着这位正直俊朗的少年，夏言枝心中一顿，莫名失语。

父母上演离婚大战时，各自带着律师抢房子抢财产抢得争吵不断，那段时间她很奇怪，冷眼旁观，没有难过，也没有愤怒，仿佛压抑了自己的情绪。这一瞬，却被这位给予善意的陌生少年感动到，心里还滋生出一些委屈与后怕。

鼻子一酸，两颗泪珠蓦地从眼眶滚落。

“抱歉。”失态的她微微转身偏头，打算把眼泪擦掉，却不知为何，积蓄了一个多月的泪水，决堤一般越流越多。

对方眉头皱起，从包里翻出手帕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谢谢。”夏言枝接过纸巾擦拭脸庞，强迫自己止住眼泪。

他没有说话，挺拔的身子只站在一旁，安静地陪了她一会儿。

“真抱歉。”夏言枝再次道歉，“我没事了。”

男生看着她隐隐泛红的眼圈、鼻子，终于说多了几个字：“换辆公交车吧，路上小心。”

夏言枝咬了下唇：“好，谢谢。”

他迈着大长腿径直离开，没再回头。

怔怔望着少年飒沓如流星般的身姿，夏言枝顿然觉得，他仿佛是李白笔下的侠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作者有话要说：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唐]李白《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