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松云还是走了，孟南洲知道已经不适合再做挽留。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过转角，消失在尽头。

陆执安听着他们的对白，不敢说任何话，只能看着孟南洲沉默的脸。

孟南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回到房间，躺在松云刚刚坐过的躺椅上，点燃香烟，在云云吞雾绕后，看远方的群山。

伏漫思过了一会儿才到，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叶松云，有些不解，陆执安和她解释松云已经走了，她甚至更为惊讶了。

“她一般不会中途就走，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她走到房间，看见孟南洲在抽烟。

“我惹她不高兴了，我的错。”孟南洲对这件事一向坦诚，就像他一开始就坦诚对叶松云的情感，伏漫思喜欢这样的坦诚，才会主动帮他。

伏漫思叹了口气说：“行吧，看来我也要向她谢罪了。”

伏漫思没有再继续呆下去，很久就走了。孟南洲继续抽他的烟，他抽烟的姿势也很缓慢，在椅子上的姿势显得舒服随性。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天气皱了眉。这个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已经是连续几天如此。

阴雨天适合休憩，慢慢地他躺在椅子上小憩了起来。半梦半醒，竟出现了一些往日的记忆碎片。

松云小的时候父母就被仇家所杀害，小小的松云没能藏住，也被仇人丢入了六道轮回中，又给她安排了生生世世孤苦无依的命格。

她的两位哥哥侥幸逃脱，暗中储蓄力量，几年后重新替他们的父母夺回了权柄。

后来，二哥长川和大哥西楼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世界各地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终于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妹妹松云。

长川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失散多年的小妹妹是在一座小山上的一座小破庙里，他不舍得吓到她，耐着性子敲门。小小的女孩来开了门，头上扎了一个丸子头，但还是有些凌乱，小女孩总觉得自己是个真的小尼姑，装模做样地合起双手问他。

“施主为何而来？”轻云低下脑袋向他行了个礼。

长川看着她，她的面容倒是能依稀看出年幼时期的模样，和他们的父亲长得极为相似，勾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但是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只显得可爱。长川不由看着她出神。

见他不开口，小女孩很诧异，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但是并不害怕，看着胆子倒是大得很。

长川告诉她自己是她的哥哥，她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小孤女，而是整个家里的小公主。自己来的目的就是要带她回家。

松云要被带走了，走的时候庙里的小哥哥非常舍不得她。他们庙里的关系是这样的:庙里的老和尚拣回了小哥哥，让他跟着他做小和尚，小和尚又从山下捡回了她。本来是三个人一起相依为命，但是就在一年前老和尚就去世了，小哥哥就和她一起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小哥哥本来说什么都不愿意让长川带走松云，松云本就依赖小哥哥，听闻长川要带她回家的时候还一直哭，躲在小哥哥的身后一直不愿意出来。

长川心软，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和兄长沟通。相比于长川，西楼倒是心狠得多，说什么也要带走松云。为了这个，他特地下来和小和尚聊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松云走到门口看小哥哥，只见他好像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眼睛已经熬红，还有些发肿。

最后西楼带着小妹妹回了家，小女孩子趴在哥哥的肩上，一直看着那个小破庙里那扇门，门前已经有些许的落花，那棵小小的树还是多年前他们共同种下，可惜那扇门在那天他们聊完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小小的松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委屈，眼泪都沾湿了西楼肩膀的衣衫，但是西楼没有心软，紧紧抱着她直到把她带回殿内。

松云年纪虽小，气性倒是不小，回来的时候显然已经有些怨恨西楼，但是哭得已经很是疲惫，于是趴着睡着了，但手还紧紧地攥着，抓着小哥哥之前给她的小玉佩不肯放开。

而庙里的小哥哥就是后来的孟南洲，他还记得那天夜晚，高挑劲瘦的西楼站在他面前，着一身黑袍，黄金瞳堪称流光溢彩，庄严中透着威压。但西楼的举手投足都显得轻慢无比，有种无形中的刻意，他未说半个字，甚至都没有把他放眼里，给人的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压迫感。

孟南洲讨厌这样的感觉，也阴沉下脸，一言不发的看着西楼。

西楼是真的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看着面前像几乎要把所有武器摆到面前来的小男孩，他也不觉得有任何威胁，甚至只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走进门，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

“小孩。”他说：“听说你不让我们妹妹和我们回去。”

“我不是小孩。”孟南洲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自己的年龄，含恨望着他。“她不会和你们走，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一块长大，她作为孤儿四处流浪的时候没有见你们来救她，现在她也不需要你们。”

他的话虽然偏激，但是倒是说中了几分要害。于是西楼正色，认认真真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放下了笑意，并没有再刺激他，缓声问道：“既然如此，何不说说你们接下来的打算。”

“打算？”孟南洲几乎不假思索。“我会照顾她，保护她，倾尽全力给她最好的生活，有我一口饭，就绝不会饿着她。”

孟南洲以为眼前这样衣着华丽的西楼会嘲笑他们的生活，就像那些何不食肉糜的达官贵人根本不可能体会他们之间相濡以沫的情感。但是西楼没有，听完他的话，西楼只是认真地看着他，问他：“你今年几岁？”

“十五。”孟南洲毫不避讳。

“好，够了，那有些事，我也可以教教你。”西楼站起来。

“父母尚在之时，我自认武力这世间已经鲜有敌手，于是做万事都随我心意，百无顾忌。直到至亲离我远去，我发现自己哪怕拼劲全力，也无法挽留他们，甚至无法保住我的妹妹，让她被仇人劫走。”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天下多的是你倾尽全力无法办到之事，哪怕你已经武功盖世。但你看看这世间，他不是那么坏，但也不是那么好。只要再稍稍多些波澜，就可以把你们二人轻易摧毁。”

这话孟南洲听了进去，他紧咬着牙关，说：“我会改变，我不会一直如此。我会让她过好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西楼微笑问道。

孟南洲之前一直表现得无所畏惧，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退缩了，他说：“这……这不是应该的吗，她是我妹妹，师父从小就让我爱护她……”

西楼摇头道：“你连说出来都不敢。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让她留在你的身边，并不是真的为了她，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是想让她永远属于你，而没有想过什么对她来说是真正好的。”

“你难道没有察觉她身体的异样吗？她自幼体弱多病你认为仅仅是后天的原因？”西楼说：“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这里的环境对她的身体恢复没有任何好处。你想让她留在你身边，慢慢身体枯瘦，直至消逝？”西楼摇头，下了定义：“世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自私自利，却又误以为自己高尚。”

孟南洲把话听了进去，他感到全身的力气在被慢慢抽干，他不由对自己进行审视，想反驳，但发现无话可说。他有些崩溃地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思考着西楼刚刚说过的话，他想他是否说得是对的，他是否真的是一个自私到了极致的人。

说到这里，西楼的脸色重新冷下来，他俯视着孟南洲，说：“念在你照顾她多年的情分上，我带她走后，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尽管说出你想要的。”他用轻视的口吻慢慢道：“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亦或长生不老，不就是你们人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东西吗，有了这些，什么不能忘记呢。”

孟南洲忽然觉得疲惫，他掩着额头，慢慢说到：“我什么都不要，不要小瞧了人，我第一眼看见她，她还孤身一人，在外飘荡，我什么都不想，只想求师父收留下她。”

西楼没有对他的答案做出评价，只是向他确认到：“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吗，不要以后想起来，为这件事觉得懊悔万分。”

孟南洲闭上眼睛：“我不要。别让这些东西玷污我的情感，也许在你眼里看来分文不值，但于我而言如千金重。若我以后后悔，那也是我不值得。”

西楼不由高看他一眼，点头，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