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圆桌中央，躺着7号的尸体。干涸的血迹以扭曲的树枝状扩散，猛一看，像一副诡异的祭拜图。

此刻，这巨大的祭拜图案上开始出现了明亮跳动的文字，如萤火点点，闪着暗蓝色的光晕。片刻后，一个血红的数字出现在了7号尸体的头部上方——一个大写的“六号”。

仿佛血腥的诅咒，6号的身体僵在了座位上，他愣愣望着那个数字，已经吓傻了。

“没有分票，没有分票。”面具之下的上下唇一直翕动，默念着这个结果。

“本次公投结果——6号，请6号玩家发表遗言。”手大人的声音里暗藏着说不出的窃喜，它能监视谈判室里的一切，也监视着《天黑请闭眼》的直播频道。

对于副本主宰官来说，没有什么比副本获得热度更开心的事情了。

玩家需要关注，NPC也需要关注，它需要很多很多的关注，才能完成自己的野心……

6号被公投出局，一切热闹极了！

玩家们很喜欢这样的场面，观众也喜欢这样的场面，手大人更喜欢一切按照自己期待发展的桥段。

“6号玩家？”手大人轻盈的从半空中降落，似乎感到奇怪，它“友好的”跳到了6号玩家桌前，手指轻叩桌面，敲了两下。

木桌触碰的声响果然引起了6号的注意，只是看到眼前的那双手，他差点没有惊声尖叫起来。

6号下意识捂住了嘴，他又听到手大人再次说：“请6号玩家发表遗言哦~”

于是6号意识到，他现在可以随便说话，不会得到任何惩罚。

他恐惧紧张的肌肉刚放松了一下，那个鲜红的6号就刺痛了他的眼睛。不知想到什么，他随即愤怒捏紧了拳头。

6号会说些什么呢？所有人都在等待。由于一致的投票，每一个人在望向6号时，都没有了心虚，而是底气十足瞪了回去。

6号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心在说话：“你看，他们都觉得投你出局是对的。”“没有人会为此感到抱歉。”“包括你的队友。”

“你还指望着队友复活你吗？”“别太天真了！”

可是，我想活下去呀……

6号对自己的心说。

“可是他们都希望你死。”心声再次说道。

“你要自爆吗？”突然，6号的耳边响起了天籁之音，如同母亲最温柔的呢喃，让他一下子就放松了精神。

他好爱这个声音，好爱好爱。

“我应该自爆吗？”6号问这个神秘的声音。

“我想，你可以自爆！谈判室里的玩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们都想要你死，无一例外。”声音轻柔的钻进他的耳朵，又席卷他的脑海。

求生的意志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冲动，是毁灭，是仇恨！6号在一干人等的期待中拍桌站了起来。

“凭什么！”他的声音嘶哑，有着接近崩溃的绝望，“昨晚说不会让我死的是你俩，今天给我上票的也是你俩！你们骗我！你们让我扮演一个新人，扮演一个傻子，你们就是想让我代替你俩去死，对不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哭腔，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左前方的几人。

苏夜朝那里看过去，有12号、1号、2号、3号和4号。

她没有想到6号竟然真的是狼，有些意外看了5号一眼。没有5号的言论，大家或许还是会坚持原来的想法，那么，危险的不是苏夜，就是3号。

一个奇怪的想法蹦入了自己的大脑，难道5号是在救自己吗？

苏夜甩甩脑袋，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甚至都不知道5号是谁，对方看起来高深莫测。除非5号开挂了，知道每一个人的身份，否则怎么可能特意帮助自己呢？

原主在游戏里，除了危兆，也没有其他认识的大佬。

“我要自爆！”6号是吼出来的，他的小丑面具和黑袍在那一刻化为齑粉，面具之下，竟然是他！

苏夜诧异望着干子丘，那个文质彬彬的胖公子。在玩家服务中心大厅，跟自己搭讪说要组队的男子。

那个看起来像个善良而淳厚的人，此刻除去黑袍和面具的伪装，露出了真实的外貌和身形。

可他的身体很快又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巨变，他开始不断膨胀，不断长高，不断长大。灰黑色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遍布他身体的每一处皮肤……

一头灰狼，一头巨大的灰狼腥红着眼出现在谈判室里。它动作粗鲁，情绪暴躁，失去了所有理智和人性，掀翻了大圆桌，在谈判室里掀起了惊天巨响。

7号的尸体已经被它践踏成肉饼，而2号、3号、4号玩家似乎压在了桌底，不知所踪。

随着灰狼的出现，玩家们发现座椅的桎梏消失了，手大人的声音适时提醒了众人。

“狼人自爆的杀伤力极大，诸位玩家请小心！第一日谈判即将结束，谈判室还有10秒中关闭。狼人还有3秒自爆。三、二、一！”手大人话一说完，就消失在谈判室里。

一场轰鸣，一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爆炸！

苏夜只感觉随着爆炸声起，她有片刻的失聪，随后，灼热的火焰降落，喷发的热气烫得她要死，她好像飞了起来。

迷糊中，有一道黑影接住了自己。是那种听不出声线的电音在说：“没事了，过去了。”

她提起的心缓缓落地，彻底昏了过去。

——

好疼，真的好疼……

有无数的虫子在皮肤上攀爬，小口小口叮咬，密密麻麻的伤口带来剧烈的瘙痒。她忍不住去挠，凹凸不平的肌肤，是火辣辣的痛，又似火焰在烧，她从梦中惊醒。

没有谈判室，没有冲天而起的火光。

苏夜环顾整个简陋的出租屋，慢慢呼出一口气。那种噩梦一般的体验感还心有余悸，她起床，从卧室里出来，口渴去厨房接了一杯水。

温凉的液体下肚，她惊恐的灵魂才得以复活，苏夜大口大口吞咽着凉水，努力汲取着生命的源泉。

门缝吱呀一声响，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了整点，垂钓的钟摆敲出沉重的响声，侧卧的门打开了。

银白色头发的房东老太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佝偻着身体，拎起了墙角的拐杖。

下午一点，她要下楼去打牌。

“出去呀——”苏夜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子，习惯冲房东老太打了招呼。这是她以前工作时的习惯，哪怕是公司里的保洁大妈，她路过也会问声好。

房东老太掏了掏耳朵，她迟缓转过头，经过餐桌时，踱步的速度还是停了下来。她有些试探，更多的是觉得不可置信，声音像年迈的老猫，发出一声呜咽，才沙哑着嗓子问：“你刚才跟我说话了？”

苏夜抬起头，笑了。噩梦的影响太大，她的情绪还有一些波动，为了脱离那种不真实的恐惧，她努力融入副本的日常，像一位热心有礼貌的租客：“阿婆，外面天气这么热，您出门耍呀？”

房东老太的脸色却僵住了，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指着苏夜的脸，手抖得叫不出声：“你，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啊？”苏夜从座位上起身，疑惑问，嘴角还带着笑。可房东老太突然健步如飞，苏夜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慌忙跑出了大门，连拐杖都忘了拿。

什么样子？苏夜觉得奇怪。

难道房东老太认出了自己不是这里租客了吗？NPC又怎么会有记忆，不应该啊。

她奇怪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动作猛然停住了。

凹凸不平的沟壑，奇怪陌生的触感……

她冲进了卫生间！

“啊！！！！”看到镜像那一瞬间，苏夜忍不住失控尖叫，害怕地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整个身体。

与此同时，公寓外面传来了响彻整幢楼的爆炸声，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外面走廊上传来阵阵跑动的声音。

“啊啊啊！快来人呐！”

“又死人啦！”

是一个妇女的嘶吼：“煤气爆炸啦！快跑啊！”楼顶好像在震颤，苏夜抱着自己躲在卫生间角落，泪水洇湿了袖口，她的身体因恐惧而不停抖动。

哪怕外面天塌下来，都无法影响到苏夜，她被噩梦淹没，被现实打倒，害怕抱紧了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的力量。

不知道外界的时间过去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半天。

有警笛声，有消防的水声，有窗外的火光和臭味，或许，那些都只是苏夜的想象。

洗手间的味道不是很好闻，混杂着下水道的腥臭，闻久了会头晕，会目眩。

地板是冰凉的，浴池的防水做得不好，水滴一滴一滴滴落，掉在地上，又或者砸进苏夜的背部。很快，她身上那件墨绿色的旗袍的背部全部湿透，潮湿的感觉让她好像变成了阴暗角落的生物。

她惧怕阳光，她不敢走出这个房间，她接受不了自己毁容的事实。

那个噩梦竟然是真的。她和其他玩家一起进了噩梦一样的谈判屋里，他们竞选警长，他们票选狼人。

眼睁睁看着7号的尸体死在眼前，接着被公投出局的6号自爆了。

这是6号的报复吗？苏夜想起了干子丘心痛的眼神，想起了他变身成狼的义无反顾。

没有玩家想要拿狼牌，在这个游戏里，大家自相残杀都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所以她毁容了。被爆炸波及，灼伤了整个面部，如今的她称不上像个人。五官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看起来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用粉色橡皮泥捏出的一坨模糊面相，放在太阳底下烤焦了，融化后的作品。

这就是她现在的脸。

“喂，苏夜，苏夜，你在里面吗？你没事吧？”门板传来震动，门外是白泽的声音，“你在洗手间待了很久了，我能借用一下吗？”

“可，可以，你等一下。”苏夜慌忙擦干脸上的眼泪，尽管她不愿意将那副面孔称之为脸，连用手指触碰的勇气都没有，只敢用胳膊肘去胡乱蹭。

她将整个头颅努力埋进了臂弯里，慢慢打开门，侧着身子走出了洗手间。

“你好像有点儿奇怪……”白泽疑惑看了苏夜一眼，“你的衣服怎么了？”

她刚要凑近苏夜，就被她整个躲开。苏夜捂着脸，声音含混不清：“没事，刚刚在洗手间跌倒了，我进屋换个衣服。”说完，她落荒而逃。

“更加奇怪了，”白泽看着苏夜的背影，从开门到进屋，苏夜都没有拿正眼瞧过自己。她上完洗手间，又想到最近公寓里一起又一起的死亡。

苏夜也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了，万一真被人带坏了怎么办？

白泽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彻底坐不住了，她一定要去找苏夜好好说道说道，千万别跟着城中村那帮年轻人玩，尤其是别碰那个游戏。

“砰砰砰。”敲门声就像在苏夜的心脏上跳舞，又响了起来。她的心突突的跳，害怕地将头捂进被窝，想要假装自己不在屋内。

白泽的声音很快隔着门板传到了屋里：“苏夜，是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屋内没有任何回复，看起来苏夜并不想跟她沟通，白泽看着门缝里透出的灯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悠悠折返回自己卧室里了。

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继续响起来了，门口传来零碎的响声，接着，脚步声远了。

苏夜叹了一口气，放松下神经，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里的泪一滴又一滴落了下来。

她不想再回到谈判室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提心吊胆的票选，不想再遇见手大人，不想再看同类想杀。

她是被毁容了，她生不如死，可苏夜还不想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慢慢下山了，苏夜拉开窗帘，一动也不动望着窗外。

副本的天空似乎和现实里没有什么区别，也有变幻莫测，太阳也东升西落。听说游戏里受的伤如果得不到治愈，会带到现实位面里，那他毁容了，以轩辕家的能力能治好吗？

轩辕冥肯定又会责怪自己不懂事了，或许会勃然大怒。可苏夜望着天空，在这个辽阔的宇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啊。

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假的呢？

她现在每一天晚上睡前都会回忆一遍前世，有时候她好害怕，如果那段记忆没有了，她会不会就变成了真正的轩辕佛晓。

以前她有相依为命的奶奶，后来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后面发现她失去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

苏夜从床上坐起，天色已近黄昏，她换了一套衣服，灰色的带帽衫的卫衣还有灰色的运动裤。带着洗过的衣服的清香还有尘埃的味道。

她又从个人背包里拿出了口罩戴上，这才走到门口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里灰暗暗的，只有稀薄的月光从窗户玻璃透进来的微光。她踢到了什么东西，苏夜一弯腰，看到了一封信。

苏夜：有困难不要一个人憋着哟，姐姐给你做饭吃~吃饱了肚子，人才能开心快乐！

信封的后面画了一个笑脸，像极了白泽自己的自画像，狼尾的鲻鱼头，带着黑框眼镜，嘴巴咧得大大的，伸手比了一个耶。

苏夜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好多年没有人喊她好好吃饭了。

她将信折了起来，想了想，放进了个人的手卡空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全章重新了，整个副本的剧情接下来也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