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不讨厌自己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喜欢。以前不想提起名字,因为它会让我想起爸爸妈妈……”
危兆向佛晓说了心里话。
“我好像不能原谅自己老师,我经常梦见爸爸说,不把我捡回家就好了……爸爸在异化区看见我那天,爷爷被丧尸咬死了,爸爸跟我讲,他看到我的时候,心底就有一种强烈的兆头,我会改变这个家庭。”
危兆的睫毛上不多时就沾满了晶莹的泪水,鼻头一抽一抽,连嗓子也哑了。
“爸爸就把我带回家了,给我取了‘兆’这个字,可能他和妈妈死前都没有想到,那个改变家庭的兆头真的是一个危兆。”
“危兆,是不详的,我希望自己可以改个名字,变成幸运的兆头。”
佛晓自小就清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知晓眼泪的作用何其大,懂事后就不喜欢轻易流泪了。
可他心软了,看着瘦成小猴的人一直默默流泪,比起未曾拥有过父母之爱的佛晓,危兆这种拥有过再失去的人更加痛苦。
他伸出手掌抚上了危兆,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颗糖,撕开一半包装递给危兆,语气是不可察觉的柔软。
“先吃糖,心里甜了,心情会好。”
危兆似乎没有预料到老师会哄自己,哄人的方式这么简单,像哄个真正的小孩。
他乖乖接过佛晓手中的糖果,嘴唇靠近糖纸,将那枚粉色的糖卷进口中。
草莓牛奶的香气在舌尖迸发,甜味安抚了他的伤心,他很少吃糖,几次吃糖的经历,也是那种捡来的快过期的果糖。
果糖是酸的,有些还会咬舌头,刺激得天灵盖发麻。
老师给的这颗糖却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味道,特别温柔顺滑的奶香味,甜而不腻,馥郁的草莓包裹着鼻息,他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甜蜜的棉花云里。
他都舍不得让糖果在舌尖嚅动,他想让这颗糖待久些,让这种幸福的味道长久留在心间。
佛晓望着吃糖后情绪被安抚的危兆,忽然意识到一件对他来说格外残忍的事情。
不止危兆的爸爸妈妈,他有一天也会离开危兆。让危兆对自己太过依赖不是一个好的事情,想要在丧尸世界生存,他得对他狠一些。
“兆这个名字很好。”佛晓眼神一转,趁危兆沉溺在糖果中,他冷冷开口,已经想到会打击到那孩子的语言,“知道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危兆和叫吉兆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弱者才会抱怨命运,不是改个名字就会改变你的人生,而应该由你自己去书写你的命运。”
“你有本事的话,你的危兆就是逢凶化吉,你的兆就是包罗万象。兆是个很好的字,我反而觉得现在的你,还不配拥有这么宏大的姓名,才导致了反噬。”
危兆鼓动的腮帮子一愣,那颗化成小球的奶糖差点被他咽进了喉咙里。
他有些委屈,老师果然是嫌弃他笨,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太差劲了,性格就有些自怨自艾。
可当老师直白指出一切,直言他的名字很好时,危兆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原来,不是名字的锅啊。
那些束缚着他的枷锁,成为了摆在他眼前的现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太无用,才对着外界找了无数的借口。
老师说,他甚至连他一直抱怨的姓名都配不上。
想要解释的心变得无力又苍白,他没有读过书,无从反驳老师。
直到奶糖在喉间融化成糖水,被他尽数咽进了喉咙里,老师又说了一句更加打击他的话。
“我不会一直陪着你的,危兆,我不是你的家人朋友更不是你的长辈,如果你不能学会爱自己,除了被我抛弃,你一生都会被人抛弃。”
“还有,你想要变得很厉害保护我,甜言蜜语固然令我开心。然而现实里你永远超过不了我,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先成为能保护自己的人再说吧。”
危兆,危兆他的心快要碎了。
咽下的糖开始泛酸,原来甜味消失后,喉间会涌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涩吗?
甜蜜只是刹那间的梦幻泡影,苦涩和酸才是反复回味的折磨。
车子被他猛然停在了路边,下一刻,佛晓的怀里就钻进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小身体。
两只细胳膊紧紧搂住了佛晓的腰,他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流了满面。
“老师,我听话!老师,你不用保护我了!我也不会说大话了!”
“老师,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危兆嚎得嗓子嘶哑,哭得声嘶力竭,胸脯抽泣得停不下来,一直在打着哭嗝。
佛晓猝不及防被小孩子这么一抱,惊诧留在脸上,久久未消。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留恋,也没有那种拯救一切的责任心。
只是想要回家而已,也许还有一些正常的同情。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这么激烈,他大人当久了,哪怕身体变成了一个少年,也做不了正常年龄的小孩。自认为说的话十分理智,长痛不如短痛,意识到不能给危兆希望,他就脱口而出现实。
可此刻,感受着怀里的温暖,来自一个小生命全心全意的依赖。
佛晓冷不丁发现,他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
一时之间,他陷入两难境地。
他自己习惯处理自己无用的情绪,不代表他能处理好别人的。
是继续安慰危兆,给他编织一个短暂的梦境,还是现在就让他习惯残酷呢?
佛晓有些拿不准了,他又不是危兆,如何去理解他的人生该要怎么走。
老师的怀抱很暖很软,还有着干净的香气。
那是危兆怀念了很久的家的感觉。
他靠在老师的怀里,清晰听见了老师“砰砰砰”震动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鲜活的生命,与自己靠得那么近。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没想到身体是这样的柔软,柔软到危兆贪恋这一切,自残形愧。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自己跟佛晓的未来,老师是高山之巅的雪莲,他就是站在山脚下仰望的乞丐。老师没有必要骗他,他是一个锄强扶弱的异能者,势必要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成为更多人的英雄。
他连自己的姓名都配不上,怎么配得上跟在老师的身边呢?
在乱葬街生活的那些年,教了危兆很多生存下去的道理。
铭记痛苦才能变得更强。
是他不识抬举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依依不舍从佛晓的怀抱里出来,危兆的小脸上是羞愧。
他甚至有些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老师大概会嫌弃他的莽撞吧,他的心那样的龌龊,在老师面前有所收敛,其实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在乱葬街光脚跑的小霸王。
会说满口的脏话,看到比自己弱小的孩子会去欺负,看到比自己强大的孩子他会嫉妒。
街上橱窗里琳琅的商品,他忍不住想要占有,就会偷了带回家。
连和老师这些天的相伴,都是他设计偷来的。
是老师太好了,好到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得寸进尺。
“老师……”沙哑的嗓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抽噎,危兆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违心对佛晓示好,“对不起,刚刚让老师不要离开我的话,都是害怕了才乱说的。”
“从今天起,我会好好练习自己的本事,老师说得对,没有谁能保护我一辈子,老师你能教我一些本事吗?”
每一个字音都在危兆的齿间狠狠咬下,表面乖顺的眼神下,藏了一种狠劲和征服欲。
如果老师注定要攀登上顶峰,那他也会让自己拥有爬上最高峰的力量。
老师去哪里,他就要去哪里。
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佛晓本就在纠结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怎么去和小孩相处,没想到危兆自己已经做了决定。
他意外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刚刚的自己担忧过甚,小孩要比自己想象之中成长得更快,有时候大人还是不需要去干预孩子的选择,交给他们自己就行了。
“可以呀!”佛晓不自觉勾唇微笑,颇有自家小孩终于懂事了的欣慰。
似乎想起了什么,佛晓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背包内的一把长剑。
这就是当初危兆在神域死前留下的遗物,还阳剑。
神域传说还阳剑内有剑魂,可致人起死复生。
不过他拿到还阳剑后,回到修仙位面研究过,这把剑看起来很普通,他没有感觉到剑魂,更不知道它那些神奇的事迹怎么传开的。
看见一把威风凛凛的重剑出现在佛晓手中,危兆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没有一个男孩子能拒绝帅气的武器,他看着老师手中的那把剑,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眼光,把佛晓逗笑了。
这还阳剑很重,没有一点儿力量还真抬不起来,更不要说是舞剑用剑了。
连他也是借助了一半的技能,拿起这把剑才一副轻松的样子。
“试试?”佛晓打开车门,车子停在了一处荒凉野外,附近是黄土的高山和杂草。
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就算有危险他应该也能应付。
危兆自然激动点点头,跟着佛晓跳下了车。
佛晓拎着剑,站在危兆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小豆丁叹气。
“以你现在的身高,也就比剑高那么一点儿,可惜了!”
危兆闻言默默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自己和重剑,还真是,剑竖在地上,都到他鼻尖了。
危兆有些泄气,但看着佛晓打趣的模样,不服输的那股劲又来了。
“我会长高的老师,会长得很高很高。”
嘴上在信誓旦旦,说出来总没有什么信心。
佛晓想起神域里那位宽肩窄腰的剑客,他没有怀疑,而是笃定朝危兆点点头。
“那你要好好吃饭睡觉了,起码要长到一米八以上的大个,才能挥动这把还阳。”
还阳?这名字真好听,危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这把剑就莫名喜欢。
眼睛直勾勾盯着剑,他重重点点头:“会的,老师,我一定长成大高个!”
佛晓忍不住被他这副严肃的样子逗笑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一个问题摆在你面前了……”
佛晓卖了一个关子,危兆小手紧张无措,忍不住将衣角拧成了麻花。
佛晓尽收眼底,咳咳两声,不再逗小孩:“想要老师手里的还阳剑吗?我可以送你?”
危兆惊讶抬头,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是老师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愿意把这么好的剑送给自己。
他目光都有些呆愣了。
思考犹豫了一小会儿,危兆还是顺从本心重重点点头:“想要!”
佛晓把剑放在了地上,他满意点头,大声说出自己的欲望,这才是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本性。
“想要的话,就把剑背起来,你要是背得动这把剑,老师就送给你。”
佛晓眼中是对小孩子的鼓励,还有期许。
不到30公斤的小孩,能扛得起50多公斤的重剑吗?要是以成年后危兆的心性,别说是自身两倍的重量,就算是一座大山,他也会咬牙通过考验。
不过现在还没有成年的小孩,他身上能不能拥有超于常人的毅力,哪怕只是将剑扛起一秒,佛晓也算他成功。
光是把还阳剑放在地上,就重重发出了一声响,溅起了地上好多尘土。
危兆看着落在杂草丛中的还阳剑,内心心疼得不行,要是他自己的剑,肯定舍不得这么放的,老师真是暴殄天物。
可剑现在还不是他的,他自然没有任何的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