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柱子小盘付了进杂耍班子以来所有的赏钱收入，想换自己离开。

班主的脸阴沉下来，少了蛇女舞，收入得少一大半。可到手的银钱看着又实在让人欢喜，班主舍不得将银钱还给小盘，最后咬着牙答应了小盘。

“世道艰难，你一个孤女…”还是身有残疾的孤女。

“过不下去再来找我。”班主说道。

“多谢班主。”

小盘脱离了杂耍班，暂时却并不能走。阿阮仍旧困在搭建的台子中。

…………

没了台柱子，就再捧个台柱子。

班主想了出新戏，名为《蛇鼠斗》。

蛇群包围鼠女，鼠女与蛇群拼死搏斗，终于逃出生天，却又遇上已经修炼有成的蛇女…

情节惊险刺激，观众定会喜欢。现在只需多加排练，让画面更显美感而非血腥。

鼠女一角自然是落到刘牧云头上。

排练时，刘牧云被投入了蛇箱。

蛇箱内卧着的蛇足有一米多长，比刘牧云原本的身量都差不多少了，更别说现在。

蛇眼没一丝情感，刘牧云头皮发麻，这是生灵面对敌人本能的恐惧。这样的蛇，比白蛇这类蛇咬更恐怖它没有足够的灵识，全品凭野性兽性行事。

刘牧云滋哇乱叫跳出了蛇箱，爬到了班主的身上，说自己害怕。

未来的台柱子，得哄着。

班主忍住心里的不耐烦，低声安慰道：“不要担心，蛇不会真吃了你。”

“蛇是野物，野性难驯，万一有一条没听你的，一口把我吃了怎么办？就算不吃我，毒牙要到了我，我也要没命的。”刘牧云哭哭啼啼。

“不会不会。”班主连连保证。

“我这笛子是…我这笛子不是一般笛子，蛇群听了自会乖乖听话，你别闹，我答应你。你要是能把戏好好演下去，赏钱，我与你五五分。”

刘牧云低头思索了一番：“这可是你说的，五五分！”

说罢，刘牧云从班主身上跳下，主动钻进了蛇箱。

班主呸了一口，见钱眼开的玩意儿。

笛声悠扬，蛇竟真未攻击刘牧云，她只需腾挪跳转假装逃跑就好。

随后，所有蛇箱都被打开。

近二十条蛇追着刘牧云跑，为求视觉上刺激，班主控制着蛇游得离刘牧云更近了些。

蛇信子吐得长些都能伸到刘牧云脸上。

一条蛇不知是不是看刘牧云实在可口，竟真的一口咬了上去。刘牧云左腿被咬出好大一个血洞。

刘牧云惊叫一声，班主察觉不对，慌忙吹奏笛子，试图让蛇群停下。

可蛇群已经被新鲜血肉刺激，根本不听笛声命令。

刘牧云腿受伤，蛇毒也慢慢发作，她跑不太快，很快便被蛇群追上，被蛇撕咬。

“班主，快停下！惹上了人命官司，杂耍班也要没了。”小盘急急说道。

班主心急如焚，又没别的办法。

杂耍班没了，他的下半辈子，班子里所有人的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怎么会没用呢？”班主看着笛子喃喃自语，这笛子是在鹤观供养了百年的。鹤观罗道人说，这笛子是由蛇骨打造，那蛇是灵蛇，曾救下过许多生灵的性命。

“是…”班主将目光投向了台子。

搭建台子的材料有异，这他是知道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刘牧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危在旦夕。班主将笛子往腰间一别，跨步上了台子。

从疯狂的蛇群里捞出刘牧云，班主几步跑到台子边缘，钻进了台子上的缺口。

没来得及将刘牧云放下，班主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指尖血液涂在了刻有花纹的金属板之上。

血液附着在纹路上，金属板未有异样。

台上疯狂的蛇群也并未安静，它们跟在班主之后钻了进来。

班主慌忙吹奏起笛子，然而还是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即将被蛇群围上。

“不会的！不会的！”班主惊恐不已。

组成台面的几块红铜色板子，其实不是金属板，而是石板。是铺设在鹤观观内小路上的。

师父云未归，他们师兄弟有了嫌隙，纷纷离开鹤观，鹤观内的种种神异宝贝，也被他们各自带走。

蛇笛能驭蛇已然不同凡响，这红铜石板更是非同凡响，它能让踩踏在它之上的神异宝贝都变成凡物。

他们还在师父门下时，若是犯了错，师父就会让他们跪在石板上受罚。师兄弟里有小聪明想靠法宝减轻惩罚的便都打错了算盘。

若是犯的错大了，师父的教训更严重些，有鲜血滴落石板。石板反而会失去效用。

就在蛇快要咬上班主的时候，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像是小景的腹语，紧接着是杂耍班里其他人慌乱的声音。蛇群全退了，它们去追逐捕猎其他人去了。

班主急了，他将刘牧云放怀里，用布条绑紧，然后匆忙钻出去。他将笛子取出，把笛子当成了武器，看到蛇便狠狠打下去。

可是他也不是什么武功好手，身形限制他打起蛇来也不算敏捷。小景被蛇咬住了脖子，缠上了身体，倒地不起。

有人举来了火把，火逼退了蛇群。

杂耍班损失惨重，包括刘牧云小景在内，足有七人死于蛇灾。

班主跪在他们的尸首前，替他们念起了经。他学过消怨解灾的经文。

“若有来生，你们都投去好人家吧。今生，是我师兄对不住你们，他下辈子定做牛做马赎罪。”班主替他师兄赔罪道。

这些后天致残的人，都是被他师兄害的。班主没有什么本事，打不过师兄，只能在事情发生后，收留这些可怜人。

一股焦香传来，班主疑惑转头…

班主从床上清醒过来，这大白天的怎么睡起了觉？想起梦中种种，班主心下一紧，慌忙起床去看蛇箱。

蛇箱里，刘牧云靠着蛇睡得正香。

班主正要喊醒她，可想想梦中景象，他只是把刘牧云拎了出来，塞到了她本来的床上。

苦哦，养一群吃干饭的东西。

人蛛受了重伤。

它与别的人蛊缠斗，它胜了，险胜，几乎攒不出一个梦来。刘牧云将自己的魂魄暂时借给了它，才开启了这个梦。

刘牧云精神疲累到极点，却无法在梦中入睡，只是硬熬着。

人蛛变作蛛形趴在地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刘牧云用力踹它，它也不动弹。若不是梦还在，刘牧云都不确定它是否活着。

人蛛躲在梦里不愿出去，现在的它太过虚弱，被别的人蛊抓到没有活命的机会。

刘牧云被它留下，便是这个用途，必要时可以强行争到刘牧云的魂魄做梦境载体。只是强行收取魂魄的话，魂魄易碎，用不了几次，是以，人蛛会尽量让刘牧云心甘情愿。

人蛛没什么反应，刘牧云越过它，跑去梦境的其他地方看看。

登高远望，梦境的边界明显，李府之外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李府一半的院子挂着红灯笼喜气洋洋，一半已经败落，横尸满地。

这只人蛛经历过李府的两个时期，如今是精神不济，使得化出的场景是两个不同时间的。

梦里想要什么，只要想就是了。

刘牧云这样想着，天上忽地下起了稻谷麦粒和铜钱。可惜班主出去早了，不然他现在得有多快活。

天上下粮食，就永远不会饿肚子了。刘牧云轻笑，果然是梦。

稻谷麦粒落地前，地面生出无数张嘴，嘴咧得很大，将嘴角都撕裂开，粮食都被嘴巴吞食，半点没落到地面。

刘牧云被突生的景象吓住，忙收敛心神，天上的粮食雨也停了。

那无数张嘴发出质问与哀嚎，汇成无数句的：“饿呀。”

饿呀，我饿呀。

无数嘴巴竟互相啃食起来。但凡下嘴慢些的，都很快被别的嘴巴撕扯开吃掉。

满是嘴巴的大地，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十几张嘴，它们也变得十分巨大，伸长了舌头去咬别的嘴…

地心里传来闷闷的声响，饿呀。

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爬上来了。

屋里的人蛛终于坐不住，射出蛛丝裹住刘牧云飞速逃离。

“你怎的把饿鬼引来了？”人蛛又气又急。

一只疫鬼就闹得秦城天翻地覆，还将他变成这样。若饿鬼也来，秦城千年内都恢复不了生机。

好在这只饿鬼只是不小心进入梦境，而非真身降临。

…………………………………

刘牧云醒来的时候，李东正坐在她床边哭。天色晚了，他不敢回自己的房间。

李家也不知有没有仆从寻他，班主倒是来过几次，想劝少东家离开。这种脏地方，看了心烦。

“李东，我知道救你爹娘的办法了。”刘牧云脑袋剧痛无比，她忍着痛和累，和李东说道。

“你去罗府，请两位道长来除妖。”

“你就说是鹤观里镇压的妖物逃到你家了，你爹娘被妖物蛊惑，不仅引妖入室，还欲将家中宝物送给妖物…”

话没说完，刘牧云便昏睡了过去。终于是睡了过去，刘牧云第一次觉得睡觉那么舒服。

李东抹了抹眼泪，替表姐盖好被子，转身走了几步，想了想，他又回来，把表姐抱起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兜里。

他穿的新衣服，衣兜是用来装喜钱和喜糖的。这几日，没人照顾他，他就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衣兜大，刘牧云睡在里面，从外面看上去就是有一点鼓。小孩嘛，人未张开，肚子大些正常。

摸着表姐的脑袋，李东心里才算有底气。李府已经大变了模样，连他都看出没几个活人了。

哥哥婚礼第一日，家里请的大厨做菜，宾客尽欢。

第二日，残羹剩饭，宾客们依旧吃得尽兴。到第三日，脏的烂的，蚊虫鼠蚁，都端上了桌，甚至还有腐烂的不知道什么肉。有人招呼李东来吃饭，李东神色难看的摆摆手。他好饿啊，这几日，他只吃了兜里装着的一把花生和糖块。好在家里有一口井，井水清冽，他不愁喝水。

李府罗府间的小巷子雾气很重，巷子里没有行人，看上去阴测测的。

李东从侧门探出头，左右看看没人，他便快步走了出来。

巷子里的雾气散去，头顶的阳光撒了下来。

雾气里的勾魂使者感受到了铁链拴着的魂魄的位置，却不知怎的，放了刘牧云一马，任由她进了罗府。

罗府里冷冷清清，前堂后院都没有人。

李东在府里转了半天，终于在东南角的客人厢房遇上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罗永，罗家如今的当家人，另两个是一个女道士，一个男道士。原先在罗家的两个道士呢？

“你身上妖气鬼气好重。”女道士说道，“不过，还未被侵染，不算大事。”

罗永脸色不大好看，他对着李东挤出个笑：“这两位是鹤观的道长，他们是来找另两位道长的。”

“我们是来抓叛徒的。”金宝珠冷冷道。

“那两个贼人勾结妖物，残害凡人，将人炼为鬼物，实在是罪恶至极。今日，我就要替师门铲除这两个孽障！”金宝珠掷地有声，宋春水也跟着点头。

哪个道士不是道士呢，表姐也没说是哪个道士啊。李东没多想，对着金宝珠跪下：“求求道长，救救我们。”

随后，李东便说了刘牧云交待他的一番话。

“孽障！”金宝珠气道。

“你放心，我们定会将你爹娘救回。”宋春水安慰道。

金宝珠说那两个贼道人早有准备，他们也需准备一番。待入夜，他们就会去罗府，诛灭两个贼道。

金宝珠要罗永准备一只公鸡，一只黑狗，说是有大用处。罗永家中正好有，便都拿了出来。

绘制特殊符纸，需要避人。李东j和罗永被留在了一处。

罗永阴沉着脸：“你怎么来了？”

“我府里就我一个活着的了，他们…”罗永瞥了眼金宝珠的方向。

“他们是披着人皮的妖。”

“蒋道长去你家灭妖之前和我说，那妖实力强大，他们不一定斗得过。”

“那妖先前杀了鹤观的两名道人，道人们的皮被妖收走了。鹤观除了蒋道长和褚道长两人，其他人都在观中。若有人自称鹤观道人，定是妖穿了人的皮来闹事。”

“我本分不清真假，可是……”

罗永小声说着他看到的恐怖景象。

金宝珠和宋春水上门的时候，罗府里还有不少人在。罗永进房间拿香的功夫，外面的人就都不见了。

“女妖两指敲开了人的脑袋，挖着脑子吃。她挑剔，只吃脑子、眼睛和舌头，剩下的所有，包括骨头都被另一只男妖嚼碎了吞了。”

偌大的罗府，二三十人，转眼就一个不剩。

“啊…”罗永描绘的画面太真实，李东轻呼出声。

“他们…怎么没有吃我们？”

罗永的身上藏着一截香，香是罗老爷死前在鹤观买的，据说是有驱邪祟的功效。罗永不信这些，他去取香，也只是想让罗老爷高兴上路。

他躲在房间里的时候，被女妖发现，女妖只盯着他怀里的香看了一会儿，就放过了他。

罗永欲将香分半截给李东，李东摆摆手，从自己的衣服兜里也拿出了一截香来。

李府有三盒这样的香，都是胡西越从鹤观请回来的。胡西越喜欢这个香，说是闻了叫人忘却烦忧，安心静气。李东在府里玩的时候，不小心推翻了香盒，弄断了几支香，他怕被骂，就把坏了的香一直放在了身上。

每根细长的香上，都有鹤观特有的印记，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你千万要拿住香，怎么都不能把香丢开。”罗永同李东说道。

“你我两家本是邻居，也不知道怎么惹了这群妖物。”罗永叹气，他和李东两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就不错了。

金宝珠画了符来，黄符上字迹红的发黑，是沾着狗血画出来的，黑狗血在符面上不断燃烧，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臭味。

这符和表姐拿出来的很不一样，这符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这里有张蛇皮，只有你能穿下。”金宝珠拿出一张蛇皮，蛇皮干净有亮泽，就好像还穿着蛇身上一样。

“这是王蛇蜕皮后留下的皮子，穿上，就能假借王蛇的势。”

“老鼠怕蛇，穿上这层皮子，那些妖物不敢造次。”

“我穿不……”李东想拒绝，金宝珠却不由分说将蛇皮披在了李东身上。

蛇皮一沾到皮肤，便立马和皮肤融合在了一起。李东伸手去拔，却让自己的皮肉好一阵疼。蛇皮已经长进了他的肉里。

蛇皮上鳞片完整。李东模模糊糊感觉到了鳞片的存在，他一个意动，全身的鳞片竟随着他的想法开始开合起来。

“这张皮子真适合你。”宋春水看着李东，露出个笑来。宋春水看着脸皮发灰，眼睛发青，整个人都阴森森的，笑起来也让人看得不舒适。

“还有张皮子给你的，你跟我来。”金宝珠同罗永说道。

罗永一点不敢违抗金宝珠，点着头跟金宝珠走了。

待罗永一走，宋春水便神情严肃的和李东说道：“你身上带了尸魂香，快扔掉！”

尸魂香是用人尸油混着骨灰做成的，会引小鬼来吃。

“你身边是不是很多小鬼？那都是尸魂香招来的。”

“鹤观里不少香客都被那几个孽障欺骗，在家里点尸魂香，引来小鬼，败坏运势。”

“最难办的是，凡人一旦接触尸魂香，就会被鬼遮眼，看不透真相，然后一步步被鬼骗被鬼欺。”

“罗永他…已经点燃过尸魂香，尸毒入体，他活不了多久了。”宋春水叹道。

若罗永说的是真的，那丢了香，自己很快会被妖怪开瓢。若道长说的是真的，不丢香，自己就会变成恶鬼养分。

难选。

也不必选。李东记得清楚，表姐是让他来求助道士的，他只要做这一件事就好。

李东沉默着不说话，宋春水眉头皱得更紧了：“是罗永和你说了什么?他被鬼迷了心智，你可不能轻信他的话。”

金宝珠未带离罗永多久，罗永披了张黑狗皮来了。

黑狗辟邪。道长们这么说。李东看着却觉得恶心想吐。

月亮升起，温度更冷了几分。李东裹好冰凉滑腻的蛇皮，跟在金宝珠等人的身后，进了李府。

李府到处散发着一种腐臭味。

这里的人大多已经死了，没人替他们收尸，他们的身体便逐渐腐烂生虫。

“你爹娘的卧房在哪？”金宝珠问道。

李东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快说吧，今夜是圆月，是妖气最盛的日子，若再不想办法，过了今夜，你爹娘就彻底被老鼠取而代之了！”

李东指了一个方位。

金宝珠在前面开路，宋春水一手拎着罗永，一手抱着李东，跟着往卧室的方向去。

刚走到院内，金宝珠脚下不知踩到了个什么东西，一张大网忽地升起。大网径直穿透李东和罗永的身体，只将金宝珠和宋春水困在其中。

金宝珠咬牙，宋春水在网内打滚，他们触到网上的皮肉都绽出血花。

“捉妖网！专门捉你们这种恶妖！”

蒋褚两位道长从屋内走出，他们知道妖怪会回来报复，便早早做好了准备。

蒋道长心里为褚道长叫好，他们做骗子的，戏法变得这么好，真是优秀。蒋道长不觉得这两人是恶妖，两个心狠手辣的毛贼罢了。

金宝珠和宋春水对视一眼，两人散出刚画的符咒，符咒透过网眼落下，擦着李东的身体过去，粘在了蒋褚二人身上，将他们定在了原地。

蒋志达和褚伟功两人脸逐渐变红，符咒封住了他们的所有动作，包括呼吸。

“孽障！”金宝珠恨恨骂道。

“这符咒专杀罪行累累之人，你们不知害了多少人，还执迷不悟。”

一时间，院子里还能动弹的剧就李东和罗永两个。

李东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启，两只大鼠双脚直立走了出来。

它们原本灰黑色的皮毛已经变成了灰白，毛发根部的银白之色越发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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