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还没放稳，贺成钦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教室，声音陡然响起：“垃圾怎么没倒？挺能吃啊，课还没上呢，先有半桶了！”
“今天值日生是谁？”贺成钦问。
劳动委员站起来回答说是班长赵佳妍跟她同桌。
“老师，班长她们刚刚被主任叫走了。”见两人座位空空，劳动委员又替她们解释了一下。
“那就后排的，莫等闲，陈凛狮，你们两个去倒一下。”
陈凛狮还在恍惚，只在隐约间听见自己被点名，他愣愣的，不明所以。
“又不是我们值日！”莫等闲瘪嘴地抱怨道。
贺成钦冷哼，脸色很难看，他趾高气昂地开口：“你不丢垃圾吗？”
一句话堵住了他。
莫等闲撇撇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动身，他推了把陈凛狮，小声地说：“走了！等着被骂啊！”
“啊……哦。”陈凛狮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走出教室好远莫等闲才开始吧啦吧啦地讲述贺成钦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我发现他现在真的很傲慢哎！赵佳妍不在，等她回来不就行了？就这么小半桶垃圾怎么就碍他眼了？说到底，他就是看不惯我们嘛！”
莫等闲气愤地说。
“嗯。”陈凛狮应和。
……
在枯燥的日子里等待第二年的到来。
马上是元旦，学校里都是议论假期的声音，高三年级也不例外，尽管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高考越来越近，每流逝一天，也就意味着离考试又近一步。
可这也只是学习之余的奢望，最多不过半小时的天马行空。
元旦撑死了就半天，勉强能算一天吧，总之很寒酸，这是历届高三的必经之路。
夜晚更冷了，近来几天都是如此，再冷下去，不知道能不能写得动字。
明明窗户关得严丝密封，但还是觉得冷得刺骨。
陈凛狮搓了搓手，手指快要僵硬了，他用力握紧手里的铅笔，埋头在草稿纸上继续他的计算。
哪怕是晚自习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他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学习是这样的。
他认为他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否则怎么到了现在还在为几道数学题苦恼？
这项事业太需要刻苦和耐心了。
而他有一点，却也不怎么多。
有时他也会想着停滞，只因那些复杂的数据实在很费脑筋，能支撑他走到这一步的仅仅只是为了对得起父亲这段时间的付出。
他在努力。
肉眼可见。
每日父子俩一同早起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
蛮好的，至少生活在回归正途。
那么他也该努力。
身后在喧闹，附近的同学又聚在一起闲聊，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每回都能说得哈哈大笑。
不知道又讲了什么，数莫等闲笑得最大声，哈哈哈的，快传到楼上去了。
真开心。
他在心底由衷地感叹。
在陈凛狮终于完成今天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时传来一个好消息，是晚自习临结束前，教室里面的喇叭通知了元旦放假的事情。
三天。
高三也是三天。
这着实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它让整栋楼都沸腾起来，如热锅里的滚水。
不是学校体恤他们的辛苦，而是因为最近急剧降温，所以特地给他们宽裕的时间回家拿一些厚衣服和厚被褥。
欢腾一直持续到晚自习结束，陈凛狮在一簇簇欢声笑语中走向回家的路。
元旦在不远后。
明天下午就是了……
“叭叭——”
车喇叭声在他面前响起，黑暗里，他看不清是什么车，只是觉得很奇怪，他确定自己没有挡路。
“狮子！”车窗落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从里面伸出来。
“老何？”陈凛狮惊诧，他耸高了肩膀，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的遇见实在是刻意极了，令他不得不去猜测为什么。
“路过嘛，”老何说，“上来啊，一起走！”
“走什么，我坐公交，你回家吧。”陈凛狮直截了当地回答。
“哎……”老何忙叫，“何必呢，公交还得等！”
“你学校没事，天天晚上来这儿闲逛？”陈凛狮不紧不慢地问。
“现在能有什么事儿？”老何哀叹了一声，“先上来，再耽误会儿我们就出不去了……这来接孩子的家长还挺多。”
“平时也这样？这家长可真不容易……”
陈凛狮依言上车。
“你以为还是你们那会儿啊，足校早就不比当年了，里面就那么几个学生，没什么好忙的。”
汽车启动，伴随着老何淡漠的话语。
“是这样么……”
陈凛狮平静地应着，他好像很久没想足球的事情了，高考的压力快要把他压得没有自我空间。
有时那仅剩不多的时间里，他都在想……
唔。
他努紧眉，把即将翻涌上心头的画面送回海底。
汽车驶离学校有了一段距离。
陈凛狮凝望窗外的灯光，光圈掠过，他认出这是回家的路，脑中忽地灵光一现，他垂头思斟，很快就清晰一切。
不用转公交的好处是很快到家，比以往提前了至少二十分钟。
“老何，今天谢谢了，上楼坐会儿？”
在下车前，陈凛狮对老何说。
“不了。”老何摆手。
“我爸在。”陈凛狮指着他家的方向，玻璃窗透出微微的光芒。
“行吧。”
进屋时陈民安正在收餐桌上的碗，他一个人的时候一般吃得比较简单，一碗汤面搭个小菜就差不多了。
“呦，你怎么来了？”陈民安看向老何，露出个和气的笑脸。
“顺路送狮子回来，”老何解释了一句，“刚吃完呢？才下班？”
“我来收吧。”陈凛狮把书包随意放到沙发上，主动过去接下了陈民安手里的碗筷。
陈民安倒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就把手里的东西都给了他。
好友相见，自然是要寒暄一番，陈凛狮快速把杂物收进厨房，然后接来一杯热水准备给老何，谁料等他端水出来的时候，屋外已是一片寂然。
唯有虚掩的大门在微微抖动，似乎记录下了他们离去的动作。
破旧楼下的路灯已是年久失修，微弱的光早就融进了黑暗，与它成为一体，只在隐隐约约间才能看见这儿站了两个人影。
“谢了。”
出声的是陈民安，他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丢给了站在身旁的老何。
老何抓住烟盒，呵呵笑了两声：“你特么的，就一包烟想给我打发了？”
两人在漆黑里对视了几秒，最后陈民安按亮打火机，递到他面前，不快地说：“老子不是给你油费了吗？”
“是你自己不要！”
陈民安说得很愤恨。
“这天是真冷……”老何吐了口烟，缓缓说道，“你怎么不跟狮子讲？是你让我去接他回家的。”
“说什么？”陈民安挑挑眉。
“说你的用心良苦，又不讲，孩子怎么知道呢？”老何提点。
“切，”陈民安不屑一顾，他摊开手，好笑地说“这也能叫用心良苦啊？得了吧，那小子死心眼得很，懒得跟他讲。”
烟雾无形，黑夜把它吞噬得一干二净。
“哼……”老何挑眉。
“还没睡？”
陈民安回家的时候还看见陈凛狮提了个拖把站在客厅。
“地上有点油。”陈凛狮答完就弯下腰开始拖地。
“都几点了……”陈民安带了几分教训，“明天不是还要上课？”
“上，”陈凛狮一边拖地一边说，“不过下午就放假了，元旦节的假。”
“那既然要上课就赶紧睡觉去，”陈民安催促着，他看向地板，又说，“也不脏，干嘛还要浪费这时间？”
陈凛狮不答，只是又用上了力。
“让你去睡觉！”
陈凛狮用拖把敲了敲地板，不以为然地解释道：“会滑到。”
“对你我都不方便。”
他直起腰来，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父亲，他像是在发呆，两只眼睛直愣愣的。
“还有……”
“是你叫老何来学校的吧。”
陈民安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平时的神情，他晃着身子走到沙发上坐下，提上声哼道：“你管那么多干嘛？拖完了吧，拖完了就回你自己房间去。”
陈凛狮了然于心地点点头，他把手撑在拖把上，淡淡地开口：“下回别叫他来了。”
“……”陈民安鼓起双眼。
“怪麻烦的。”陈凛狮拎上拖把，准备去厕所清洗一遍再过来。
“有什么好麻烦的……”陈民安低声地嘀咕着。
“我坐公交就行了。”
“那就不麻烦了？”陈民安反问他，本来他就是想着天冷了赶车不方便才拜托老何去学校接他两天的。
陈凛狮心口微怔，他猜对了。
这事很明显，老何家压根不在这边，不可能存在顺路，是他让人过来的。
是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他的……
儿子？
可他一直都是，又不是只有今天。
“习惯了，”陈凛狮的声音从厕所传来，“再说了，老何帮我们的够多了，我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再麻烦他。”
没等陈民安说什么，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这么些年来，他们父子间没什么交心的对话。
好像一次都没有。
“当然，我知道你们是朋友。”
“但这放学回家又不是什么急事，你没有必要。”
陈民安张了张嘴，还是找不到什么讲的，他天生言辞匮乏，往往以沉默应人，在这一点上他们父子倒是相像。
“你明天跟他讲别来了，我自己能坐公交的，转车没有那么不方便，坐公交也没有那么不好。”
只是一次而已，短暂的十分钟。
他不反感，甚至还有些许的期待。
不过他的期许，或许永远都没有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