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赶早上学的就那零星的几人，林咨瑶是其中之一。小时候天蒙蒙亮她就走很远的路去上小学，现在也是，走很远的路去上中学。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没有同行的伙伴，她也没想过会拥有同行的伙伴。
当蒋劲忠连续几次恰好在路口出现跟她一起走的时候，林咨瑶不再认为是巧合，她警惕地问：“有事吗？”她记得这人是踩着点同其他人一起涌进教室的。
蒋劲忠回答：“没事，就是顺路呀。”
顺路而已，是她想多了。
后来上学的路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现在变成三个人。不知不觉中三岔路口成为三人的聚散地。
“咨瑶。”
“咨瑶。”
“咨瑶。”
“嗯？”林咨瑶回过神，在失神中她越走越慢，已落后蒋劲忠和程荣笙五步远。
“怎么了，有心事？”程荣笙退回来，走到林咨瑶左手边靠马路的这一侧，蒋劲忠自然地走到右边，两人配合着林咨瑶的速度缓慢前行。
“没事，我在想作业。”
这样的借口不能说服二人，因为这周她已经三次在路上出神了。林咨瑶无视猜疑的眼神，想着编什么理由搪塞。
蒋劲忠：“哇，不愧是第一名啊，走路都在想着学习。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精神肯定也能进前十名。”
林咨瑶干笑：“那你努力啊。”
几分钟后到岔路口，林咨瑶愁容不改，心不在焉地跟二人说再见。
程荣笙：“需要送你回去吗？”
林咨瑶：“啊？不用，不用。”
程荣笙：“可是……”
林咨瑶不等他说完就跑：“我先走了。”
狂奔百米后她减速慢行，想了想，原路返回岔路口，两人已经离开，林咨瑶奋起而追：“不会走这么快吧？”
看见背影她惊喜地喊：“程荣笙——”
程荣笙回眸，看到气喘吁吁的林咨瑶，笑着迎上前来：“咨瑶。”
“那个，”林咨瑶确认四下无人瞩目，把程荣笙拉到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这是什么？”程荣笙迟疑地接过信。
“这是……”林咨瑶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说出来，“情书。”
“情书？”程荣笙指尖用力，捏了捏信件，眼神里尽是怀疑，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给我的？”
林咨瑶：“是……”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林咨瑶慌乱得手忙脚乱，夺过程荣笙手里的信藏到自己身后，再抬眼就是冷着脸贴近她的蒋劲忠。他探身抓着林咨瑶的手向上用力一拉，信就暴露在空中。林咨瑶扯了扯手腕感觉到箍紧她的力量，“蒋劲忠，放手……”
“劲忠。”程荣笙挡在中间，试图阻止蒋劲忠。
“干嘛啊？我不能看？”蒋劲忠嘴角抽动着，不像是笑。
程荣笙自乱阵脚语无伦次。
蒋劲忠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人心虚，另一个人也心虚，“你们有秘密，还不能让我知道。”他的表情几乎要碎裂。信还是落到蒋劲忠手上，他拿着信想要二人给个说法。
林咨瑶绝望地闭了闭眼，程荣笙刚要解释，林咨瑶拦住了，她从程荣笙背后走到前面来，“是情书。”
蒋劲忠眉眼一跳，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程荣笙和林咨瑶站到一起，他注意着蒋劲忠的一举一动。
“是别人让我转交的情书。”林咨瑶坦言。
“谁？”
“谁？”
两道声音齐发。
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林咨瑶，“谁啊？”
林咨瑶对蒋劲忠说：“说了你别不高兴。”
蒋劲忠定了定神：“你说。”
林咨瑶：“是陆红。”
程荣笙：“陆红？”
蒋劲忠：“陆红？”
程荣笙蒋劲忠：“谁啊？”
林咨瑶：“陆红啊！”
二人面面相觑：“到底谁啊？”
上周一个女生找到林咨瑶请她帮一个忙，女生羞涩地递过来一个信封，林咨瑶不解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女生扭捏了一下，小声说：“是一封情书。”
林咨瑶心惊，信封忽然变得烫手，女生说：“麻烦转交给程荣笙，我喜欢程荣笙好久了，看你和程荣笙关系好，希望你帮帮忙。”
林咨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说：“陆红。”
等女生走后，林咨瑶猛然醒悟：“陆红？”
情书在她这里放了三天，这三天她坐立难安，给还是不给？
林咨瑶不懂为什么蒋劲忠是这个反应：“她之前跟你表白过的。”
蒋劲忠眼珠子向上翻，思考着：“有吗？我不记得了。”
林咨瑶笃定：“有。”
蒋劲忠回忆着，“是吗？”他真想不起来，但林咨瑶一口咬定，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只得承认下来，“好吧。”可越想越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的？”
林咨瑶坚定不移：“我就是知道。”
程荣笙：“信给我吧。”
蒋劲忠把信还给他，憨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林咨瑶问：“这信……你要怎么处理？”
程荣笙有些落寞地看着信封，将信对折揣进兜里，朝林咨瑶挤出一个笑，“我会解决的。”
程荣笙：“对了，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蒋劲忠：“哦，差点忘了，我作业本在你那儿，你帮我看完忘记还给我了。”
“这样。”
折磨林咨瑶几天几夜的事情终于解决了，陆红没再来找她，她好奇程荣笙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试探地问程荣笙，得到的回答是“已经解决了。”再问，依旧是这个回答。
不过，在她第二次问起这件事时，程荣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觉得学习比较重要，你说对吗？咨瑶同学。”
林咨瑶觉得他的笑有点瘆人，点点头赞同他的发言。
这天放学，蒋劲忠有事留校，林咨瑶和程荣笙先走了。路上程荣笙没来由地问：“咨瑶，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林咨瑶以为他要跟自己探讨什么人生哲学，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觉得咨瑶你很热心。”
“热心。”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自己，如果说她比较冷淡她会认可，“我不觉得我是热心的。”
“是吗？”程荣笙笑了笑，“我觉得你挺爱助人为乐的。”
林咨瑶：“这么说好像确实是，有时候会忍不住帮助别人，特别是别人冷眼旁观的时候，我会有一种’你们不管我管’的冲动。”
程荣笙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嗯。”
林咨瑶：“你呢？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荣笙又把问题抛给她。
林咨瑶思索着，偏头从上到下扫视程荣笙，程荣笙也看着她，目光晦暗。林咨瑶感觉奇怪，程荣笙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说不上来。”
“你今天好奇怪。”
林咨瑶以为程荣笙会再说点什么，默了几秒，他浅笑着轻轻摇头，“不聊了，我们快回家吧。”
晚上，林咨瑶辗转反侧，程荣笙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自己哪里让他不开心了吗？之后几天与程荣笙的相处并无异常，她想是自己多虑了。
开学已有两月，学习小组随着上学期结束也随之解散。新学期没人再提起学习小组，老师也似乎对这件事失忆了。但林咨瑶和小组内的成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依旧遵循着某种默契认真学习，偶尔一起行动。
下午上课前，蒋劲忠戳戳林咨瑶：“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咨瑶还在写题，头不动，身子侧过来，“等下，我马上写完了。”
蒋劲忠等不及了，支起身伏在桌上靠近林咨瑶：“这周末来我家吃饭。”
“吃饭？”林咨瑶加快笔速，笔尖在纸上磨出沙沙的声音。
“大家都去。”
“是吗？”林咨瑶在草稿纸上算完答案。
“是啊。”蒋劲忠的目光在她的侧脸和作业纸上来回。
林咨瑶放下笔，转过来，重复蒋劲忠刚才的话，“大家都去。”屈肘撑着脑袋，“为什么要吃饭？”
“没有为什么，就是一起吃个饭。”
林咨瑶还是不懂，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吃饭。
“我们不是马上要毕业了？接下来复习、考试、报志愿，很忙的，哪里还有时间聚在一起？”
林咨瑶一听，有道理，已经四月了，再过三个月就毕业了，还能见到这些人吗？她不确定。
“好吧。”
蒋劲忠让她到时候到路口等他，他过来接她。
到了周六，林咨瑶早早出发，在路口附近遇到了林玲玲。
“嘿，咨瑶，好巧，你在这儿干嘛呢？不去劲忠家里吃饭吗？”
“哦，我在等他，我不知道他家怎么走，他说会来接我。”
“原来如此，我正要过去呢，一起走吧，我知道他家在哪儿，我们直接过去好了。”
两人一同走了一会儿，林咨瑶瞧见林玲玲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她想：自己太不周到了，两手空空就到人家家里去，太没礼貌了，怎么也该带点什么。
“玲玲，你拿的是什么呀？”她想林玲玲给自己做个参考，趁着还有时间赶紧补救。
“这个？”林玲玲晃了晃手上的袋子，“给蒋劲忠的生日礼物呀。”
林咨瑶一愣：“生日？”
“对啊，今天蒋劲忠生日，你不知道吗？”
林玲玲介绍起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林咨瑶平静地打断她，“玲玲，你帮我跟蒋劲忠说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林玲玲不明所以，怎么喊林咨瑶都没用，只好独自朝蒋劲忠家走去。
不一会儿，林玲玲碰见步履匆匆的蒋劲忠，“嘿，你去接林咨瑶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
林玲玲：“不用去了，她不来了。”
蒋劲忠脸色一变，“什么不来了？”
“刚刚我本来要跟她一起去你家的，走得好好的，她突然就说不来了。”
蒋劲忠：“为什么？你跟她说什么了？”
林玲玲：“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说。”
蒋劲忠：“那她怎么突然不来了？”
林玲玲：“我哪儿知道，我就说我给你带了生日礼物，今天你过生日，她就一声不吭离开了。”
“哎！”蒋劲忠气不打一处来，“你话怎么那么多？”
林玲玲：“我哪儿说错话啊？”
“算了，不怪你，我去找她，她没走多久吧？”
林玲玲：“嗯，你赶紧去找找，兴许还在附近呢。”
蒋劲忠一路飞跑，穿梭在大街小巷，最终在篮球场附近找到林咨瑶，她坐在大树底下，垂着头盯着地面一动不动，蒋劲忠气喘吁吁：“林咨瑶——”
林咨瑶听见声音，看到是蒋劲忠立马起身又要走。但她哪儿跑得过蒋劲忠，三两步就被拉住手，“别走。”蒋劲忠死抓着不放，生怕她再跑了。
“你听我说……”他跑累了，气接不上来，“先听我说……”
“我不想去了。”林咨瑶不听他的任何话，执意要走。蒋劲忠没办法，用力一拉，林咨瑶扑跌到他身上，“林咨瑶，别动！”声音带着点警告，又怕被人听到似的压抑。林咨瑶往后躲，像被吓到了。
“林咨瑶，”蒋劲忠的态度软下来，声音也轻柔，两人离得很近，喷洒的气息不辨你我，“如果你因为我隐瞒了实情，骗了你，我道歉，我不想你有负担，除了你也有人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初衷是大家一起吃个饭，原因就是那天跟你说的那样。”
“和荣笙商量后他觉得今天是我生日，是个好日子，所以才选的今天。”
“如果你因为没有准备礼物不来，那我可以跟你说我不需要，林玲玲想带礼物来是她的决定，我没有要求任何人要这么做。对你，我不需要别的什么，只要你来就好，只要你来，仅此而已。”
他缓缓松开手，林咨瑶看着他情真意切的眸子，异常动人。
越是这样，她越无话可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今天这顿饭是蒋劲忠的生日会时就不想去了。是因为她没准备礼物还是因为蒋劲忠的谎言？她想不明白，更说不清楚，只那一瞬，脑子里有个念头指挥她离开。
蒋劲忠：“这么久了，你还当我们是普通同学吗？”
林咨瑶看到他眼里流露出悲伤来。
“难道……没有一点感情吗？”蒋劲忠的语气难过哀戚，高大的树将他笼罩在阴翳中。
“不是的，”林咨瑶虚扶着他的手臂好似要安慰他，“不是的……”她不想蒋劲忠这么低落，连连否认，愧疚难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我的脑子好乱。”
“那就别想了，咨瑶，跟我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他轻轻搭着林咨瑶的肩，微弯着腰，“我奶奶做了好吃的，可香了，就等你开饭了。”
蒋劲忠家中，
程荣笙帮蒋奶奶摆盘，放好菜牒望了望门口，蒋劲忠去得有点久了。
林玲玲从厕所里出来，“还没来吗？”
众人点头。
林玲玲叹了口气，越来越觉得是自己话多了：“早知道就不说了，都怪我。”
蒋奶奶：“你们先坐下吃饭吧。”
程荣笙：“奶奶，再等等，不着急。”
蒋奶奶怕几个孩子饿坏了，到门口张望。
程荣笙问大家：“还能不能等？”
众人都说：“可以。”
程荣笙到外面把蒋奶奶劝到屋里。
不多时，他看到蒋劲忠回来了，后面跟着个人。他跨出门槛，走到石阶上：“等你们好半天了。”
蒋劲忠走到门口，错开身拉住背后林咨瑶的手，“这不回来了吗？”
程荣笙看了一眼交叠的手，抿了抿嘴角，笑着说：“是啊，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