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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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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官道拐进小巷,慢慢停在揽月馆的后门,马夫搬过一张矮凳放在车厢前面。

厚重的挡帘撩开,殷遮轻身一跃,站稳后侧过身递出一只手。手掌大而薄,掌心的纹路清晰分明。

宁逢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腿,扶着他的手踩上矮凳。

“你们先在这儿守着。”宁逢朝吩咐完和殷遮交换了个眼神,独自前往揽月馆的正门。

阿烧挠挠头:“老大,我们不跟着去吗?”

殷遮瞥他一眼,掂了掂腰间的弯刀:“你可以去,说不定能亲眼见到闭馆。”

“……”阿烧立马摆出个深沉的表情,变脸如翻书,“罢了,我相信宁公子。”

不多时,他信任的宁公子就重新出现在巷子头。

两人迎了几步,殷遮问:“如何?”

宁逢朝眉心微蹙,摇了摇头:“馆主允了,琴女不允。”

一马车都不允?

殷遮眉头皱得比宁逢朝还紧。

且不说魔界的臣民会摆摊开店,做些小生意,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笑声能震碎一块石砖。就是前世联盟里的人类也兢兢业业地打卡,绩效翻倍是要开一炮庆祝的。

这琴女若是不图钱财,何必挂在揽月馆的牌子下。

殷遮沉下神色,卸了弯刀递给阿烧:“那就狠狠送,便是十车,本……我也出得起。”

宁逢朝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

一旁的阿烧下巴都快拖到地上了。

不是,合着大家都是富哥,就我一个穷鬼?

他呆愣地怀疑人生,正想着“我现在去拜师学琴还来得及吗”,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落进怀里,下一秒又听殷姓显贵说:“你去客栈将行李收了,换身不起眼的衣服。”

阿烧眨巴眨巴,眼中死灰复燃:“噢!”

或许跟着老大比学琴有前途。

***

揽月馆仅两层之高,占地却大,从牌匾到内饰皆是文气浓厚,檀香氤氲。

殷遮抱臂跟在宁逢朝身后,即便尽量收敛了,可站定在大堂的时候,那股凌厉的气息仍是掩不住,周围有几人直接躲进了包厢。

馆主刚踏上几级楼梯,听见动静扭回身。她是个看不出真实年纪的貌美女子,眼角眉梢总是夹着笑意。

阅历在那摆着,她大大方方地走近几步,语调上扬:“宁公子去而又返,看来是真的对我们家姜琴上了心。”

顿了顿,她流转的眼波望向宁逢朝身后:“这位是谁家的公子,瞧着眼生。”

宁逢朝让开一些,照着来时商量的说辞,答道:“是我在京都的旧识,昨日听了琴女一曲,想以礼相见。”

听见“京都”二字,馆主笑意更甚,嘴上却说:“宁公子知道的呀,不是我不愿帮,是我们家姜琴性子执拗,她不松口我也不能擅自做主。”

“烦请馆主再问上一声,就说殷某愿赠万金以表诚意。”殷遮手无一物,却口吻沉着。

馆主的笑脸极快地僵了一瞬,不可置信问:“万金?”

殷遮:“是。”

馆主强作镇静,可频频抚摸发钗的动作却暴露了她的心情,只听她说:“两位心诚意重,想来姜琴也定能被触动,我再与她好生说说。”

“有劳。”

馆主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雕栏,包厢里躲着的人悄悄探出脑袋,或许早就扒着门框偷听,反正一个个嘴巴都张成了圈儿。

“我没听错吧?”

“你没有,因为我也听到了。”

“京都的人都如此……奢靡?”

“要我说,就算他倾尽家财也难保能见琴女,先前的捕头还有穷书生,哪个能掏得出一锭银子。”

最后那人语气夹酸,既鄙夷又眼红。殷遮瞥过去凉薄的一眼,他立马闭了嘴,装模作样地进了包厢。

小厮将两人请到一旁屏风后的半包式散桌,奉上茶,笑得有些谄媚:“这是我们馆里顶顶好的茶,二位请慢用。”

等小厮退下之后,殷遮问道:“仙尊是在落花度开的门?”

他早就想问了,奈何这两日能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昨晚难得交谈几句,没多会儿宋丁就回来了,找他家少爷去吃粥。

“是。”宁逢朝说。

殷遮沉吟着点点头,其实他更好奇那位“故人”是谁,如果能循着灵气找到本人,对他寻回魂相说不定也有助力。

但宁逢朝似乎不是很愿意提起此人,这有些矛盾。

若交情颇深,不会是这种类似“避讳”的态度;反之,若是二人之间有嫌隙,又何故为了一丝灵气以身犯险。

殷遮敲了敲系统:“你知道吗?”

759虚飘飘地回:「我也不知道。」

“……”他就多余问!

赏了系统一套问候,殷遮抬眼去看对面的人。

宁逢朝偏着脸,下颌到脖颈的弧度流畅漂亮,他正凝眸望着窗外。

他们坐的位置在东南角,旁边便是花窗,再往外正对着一处亭子。亭下支了木架,有位老妇笑盈盈地将绸布上的花枝往架子上摆,三五男女围着挑挑拣拣。

那些花枝的名字殷遮说不上来,纤长柔韧能编成花环手串。

殷遮想起魔界也有这样的玩意儿,花取自弓蛮的灭悲谷,用特制的药水泡过,经久不败。魔修们在路边席地而坐,吆喝——

“新鲜的百毒花,一枝晕厥,两枝毙命,童叟无欺的嘞!”

殷遮:“咳。”

他的臣民好像确实有些野蛮。

“许久之前,落花度也曾如此。”宁逢朝冷不丁开了口,似乎想起什么,说完这句又沉默下去。

殷遮注意到他低垂的眼睫,静静等着,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一年也是春三月里,重云境新来的几名子弟迷了路,他们要往北去,却绕到了落花度。”

殷遮问道:“他们折了花枝?”

“没有,”说这话时宁逢朝很认真又很放松,“他们捡了我落在亭中的花匣,飞花舞剑,剩下的说要拿回去酿酒,临走前还留下几块糖糕当作交换礼。”

这与眼前的场景并不相似,他所言“也曾如此”或许指的是同一份热闹。

殷遮却愣了一下,识海中闪过零星画面,似曾相识。

没待他多想,屏风后传来女声打断:“殷公子,宁公子。”

话音刚落,馆主的身影也到了跟前,面色不太好看:“我嘴皮子都快说出燎泡了,姜琴那丫头就是不愿意,啊呀,我真是莫得办法,知道她拗,哪晓得拗成这个样子……”

眼睁睁看着泼天的富贵飞了,馆主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殷遮和宁逢朝相视一眼,简单撂下一句“无缘,叨扰了”。馆主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才依依不舍地捏着帕子回去。

“我……”宁逢朝终是认下了送礼没用的事实,“草率了。”

他刚进来时,恰好府里的小厮已经听完了“他”的吩咐,把成堆的金银首饰往匣子里装,准备在当晚尽数赠给琴女。

不止如此,那些小厮还说:“我们公子如此大方,铁人都会被打动!”

“而且我们公子俊朗非凡,甩得其他人十八条街!”

“我那日啊,都亲眼见到琴女往公子这边看呢!”

宁逢朝叹了口气,才悟过来,小厮们说好话诓他呢。

殷遮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不愿拂了仙尊的意,也有赌一把的心思在。左右是不意外的。

他偏头凑近几分,低声道:“无妨,此路不通,换一条便是。”

先一步读心的759哇哇乱叫:「陛陛陛陛下,您不要乱来哇!!!」

殷遮充耳不闻:“隐了身形敲个门的事。”

759继续嚎:「犯规!犯规!陛下您行行好啊!」

宁逢朝道:“无碍?”

殷遮伸手捏住他的衣角,将人带到墙后,从袖中摸出一张白纸,手指凌空勾画,两行字跃然纸上——

亥时一刻,揽月馆见。

落款:神仙。

宁逢朝:“……”

759两眼一黑:「……」

***

马夫还守在原地,宁逢朝让他们先回府。

两人刚走出一小段距离,远远地就瞧见宋丁在街市东张西望,浑身写着“找人”二字。找的是谁根本不用说。

殷遮和宁逢朝同时停住脚步,同时扭头,结果迎面又瞧见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烧抱着大包小包,脸有些红,大白牙呲着,生怕他俩听不清,卯足了劲儿喊:“老大!宁公子!”

没等两人再回头,果不其然,下一瞬,身后传来另一道熟悉的细弱一点的声音:“公子!”

殷遮:“……”

宁逢朝:“……”

半晌后,阿烧看着自家老大阴沉得要下雨的脸,抬头望了望天,晴空万里,他不明所以但笑得像痴呆:“老大,有事诶。”

殷遮闭了闭眼,平静得不正常:“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阿烧“无辜”道:“你们都不出声,我就……”

好好好,你还挺会合群。

殷遮都快气笑了:“快、说。”

阿烧包袱一丢:“县令要我们即刻去查居念升的案子,还说三日为期。”

殷遮想说“不去”,却听见系统“嘀”了一声:「陛下,这人好像是个线索。」

线索?

照理说,这里的关键人物是琴女,那一个自缢但要查凶的富家公子,为何会牵扯进来?

“尸体在哪里?”殷遮问。

阿烧:“在县衙殓房。”

殷遮点点头,看向旁边。宁逢朝动了动,道:“我一同去。”

宋丁:“!不行啊公子!”

可惜没人听他的,在他苦着脸准备拦的时候,几人已经走出几步远了。宋丁就这么一路追到了县衙。

县衙的捕快还是不怎么搭理殷遮,正好殷遮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两厢沉默,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面最偏僻的殓房。

带路的捕快走在最前面,也由他来开门。

殓房同别的房间不一样,最突出的区别就是房门封得很紧,几乎是无缝的。

于是在门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冻骨的寒气。

阿烧当场抖三抖,鸡皮疙瘩暴起。殷遮抬脚就往里走,宁逢朝跟着,宋丁没拦住,颤颤巍巍地也进去了。

殓房四面墙跟都垒起了高高的铁罐子,毫无悬念里面全是冰块。左面深处摆着一个长长方方的“棺材”,其实是个铁皮箱子。

居念升的尸体就在里面。

居家父母坚决不信他是自缢,所以把儿子的尸身保存着,就是为了找出杀害他的真凶。

几人围着箱子,宁逢朝的衣摆还被宋丁揪拽着。

居念升的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面色青白骇人,脖颈一道紫得泛黑的勒痕十分狰狞。

殷遮问捕快:“检出其余外伤或是毒了吗?”

“都无。”捕快梗了梗,还是多说了一句,“仵作仔细验过三遍,确实是窒息而死。”

“工具是,蚕丝?”殷遮又问。

捕快:“是。”

阿烧百思不得其解:“蚕丝那么细,怎么会勒死人?”

捕快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样木盒打开,映入眼帘便是一团弯绕的蚕丝。

这蚕丝极白,也很新,不足半指粗细。

殷遮捏住一小绺捻了捻,触感虽软却如粗麻一样结实。他收回手,对上宁逢朝同样肃然的面色。

蚕丝无误。

却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也可以是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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