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亦接到梁主任的电话时，是接近一点，正打算午休。

梁主任和她是相识的——韩亦在京艺极短暂的进修里，就曾听过梁老板的名号。

再之后，韩亦环球电影节拿到最佳女主演的那年，京艺邀请她来校举办讲座，也是梁主任来对接，而后不久她在京艺挂了导师的名。

长久以来，她在京艺还没带过哪怕一个学生。两年前倒是本有意向带几堂表演课，后来也不了了之。

梁主任就挑着这点劝她。

——虽说是个闲职，但多少给人上上课，现在正是机会。

对面轱辘话说了半天，其实第一句切入正题时韩亦就明白了。

不过就是有个学生要她带。

梁主任把人家说得很好，什么“沧海遗珠”之类的词都给用上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什么关系户想往她名下塞，后来才发现完全相反。

是块烫手山芋，找了许多导师都没人肯收。

这不，到了午休的点，才联系上她。

她挑重点：“带人可以，但我的要求很高。”

“正好，她从海外进修回来，我看过她的作品，蛮鲜活。”

“说起来还和你有些缘分，我看她在国内最后一学期就报了你的课，结果最后她也没上成，你也没执教。”

韩亦哂笑一声。

老古板也没那么古板，场面话一点也不落下。

等那头抛出意料之外的名字时，她这才意识到。梁老板的“缘分”两字拿捏精准。

“疏眠她之前毕竟成绩很好，校方的意思是......”

“校方的事我不管，”韩亦打断对方的娓娓道来：“我要求很高。”

“这点我明白。”梁主任心想这已经是影后第二次强调了。

“我的意思是，我有自己的标准。”

......

白疏眠到时，誓海楼里静悄悄一片。

梁老板和她说导师就在一楼自修室等她，也没指名道姓，说见了肯定能认出来。

她来时的一路想，自己脸盲的毛病在外还是不够浅显。

好在这会儿是午休时刻，京艺的学生本身住校的比例就少，这个点还在自习的就更是稀有物种。

今天稀有物种没出现，只有多功能室的门是半掩的。

轻声推进去，只见漆红的圆桌环凳上撑起一道干净利落的身影。

灰白职业装袖口下，皓腕交叠，半折着一本不知哪期的时尚杂志。

阴影中，封面上妆容精致的邀约明星和夹起书封的乌色美人相比竟有逊色。

白疏眠第一时间把灯打开：“这么暗看书对眼睛不好，你都戴......”

都戴眼镜了。

等那人合起杂志，她及时认识自己的错误。

——那是一副平光镜，特别好看的镜框是装饰，或许专门为了平息那双深邃眼眸蕴藏的引力，免人深陷。

那双比灯光还清亮的眼眸扫落过来，白疏眠这才后知后觉，这位大概就是梁老板口中那位。

她笃定对面大概是哪位大明星，如今她应该叫老师——而初次见面，她就对手握自己毕业大权的导师先采用了训育的口吻......

她大概是没救了。

而且说好的自修室呢，怎么跑到多功能室了。

见眼前人的气场肉眼可见地软趴趴越缩越小，韩亦眸底漾过些揶揄，略相熟的口吻直呼她的名字。

她这位新来的学生明显闪过一丝疑惑。

显然是又没认出她。

“我还要给你几张名片？”

才能让她记住每次遇到的都是她。

韩亦把这话在喉尖滚过，憋回胸口里。

接过梁主任的任命，她专门换了一身职业装，才好衬出身为人师的庄严矜重。也没喷平日里常用的香水，而是换了清甜的小苍兰。

对于白疏眠而言，她或许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一个需要她去讨好，去敬慕的人。

只等着她挑明。

......

白疏眠走出誓海楼时，步伐都轻盈了不少。

她原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分到位异性导师，一定要明确地表明态度，就算是同性，也该保持距离。

圈子很乱，尤其在国外的境遇，让她对某些事情看得更清。

本就存在灰色的关系地带，如今还是一对一，谁也担保不起对方的德行。

从教务处出来路上，她都只能寄希望于梁老板古板归古板，但能善解人意，在导师一事上体贴些。

直到此刻，悬着的气一松。

她心想以后再也不管梁主任叫梁老板了。明明是大恩人。

给她指派了这么个供起来看着都让人心神愉悦的美女导师，而且性格也好，似乎并不介意她初次见面的冒犯。

导师人高腿长话不多，她于是跟上就往前走。

常荫校道上，白疏眠大部分时候看着脚尖跟着的一抹浅长影子，偶尔大不敬地瞄一瞄正主。

本来高挑端庄的冰肌玉骨，高定西装却在其中剪裁出微妙的妩媚。

纤然一双长腿踩过路边的细碎石子，吸引来许多正血气方刚的少年目光。

在镜头前浸得久了，韩亦对某些事远比常人敏锐，装作不经意间扫落的目光她尽数觉察。

也包括身后那道。

于是心里闪过一个戏谑的念头：她这个前任倒是有一点没变。

——对她这副皮囊，白疏眠每每都会起意。正如从前她口口声声对那些她所饰演角色的歆慕。

......

于这天见过韩亦的许多京艺学子而言，那身装扮的影后着实让人不敢相认。

在红毯上风情摇曳或冷傲孤霜皆可驾驭的姿骨，唯独没让人见过这副刚柔并济的学院风。

认出韩亦并不难，只是敢顶着那双漾荡着幽寒的打发目光还上前合影留念的，一个也没有。

倒是不少人好奇，韩亦身后那个低着脑袋瓜追影子的人是谁。

白疏眠对自己成了小小的话题人物毫无自觉，一步一趋，还顾着贪恋当下。

这一趟校道，让她仿佛回到从前校园里的无虑时光。

直到韩亦带着她走到车前。

低调典雅的车身线条渐渐与往日回忆重叠，白疏眠心里惴惴。

眼前的一条绿荫道于是通向了忽明忽灭的火坑，再看见后座两头憨憨小熊抱枕，更是彻底打破了最后一丝侥幸，把白疏眠拉回某个腰身酸楚的夜晚里。

韩亦觉着弯绕也无趣，开门见山：“腰伤好了吗？”

白疏眠顿感煎熬，耳根升腾热意。

“韩......老师。”

腰挺好的，穆医生的药用了一半就已经彻底康复。

但脸盲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她想着要不要解释刚刚自己其实没认人——那只愚蠢的，一路傻乐的，恨不得赶紧给导师端茶倒水的自己完全是个不该存在的生物。

对面却并不在意，撩起眼皮认真看她一眼，很公事公办的模样。

“你还有剧集在拍摄？”

点头。

“杀青了联系我。”

沉默，然后点头。

深深感到一阵前途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丛林深处。

眼神不好的兔子跟着狐狸尾巴走了一路，到了对方窝前。

狐狸：上次被狗咬的伤好了吗？

惊觉认错兔的兔子：害怕，炸毛，想回家

狐狸摆摆尾巴：去吧，下次记得还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