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回忆仿佛消弭了过往与现实的边界，直到清泉入耳，白疏眠悠悠醒转。

不知何时，她身子已经滑落向一侧，完全躺在了后座柔软的抱枕里。

韩亦在后视镜里看她，前半程正襟危坐的前任此刻像一只缱倦的猫，脸颊垫着一只前爪，毫无防备抱作一团。

即便暖气开得很小，她额头依旧覆了层绒毛般的汗，在内饰灯的打理下化成钻石般的粉末。

穆凝曦特地为韩亦准备的香薰蜡烛，对白疏眠的安神效果看起来比对她这个正主还好。

韩亦心想，她回头有理由质疑穆凝曦口口声声的“量身定制”里有几分虚实。

白疏眠睁眼就是一只花面小熊，正对着她笑，鼻子缝的有点歪。形象似乎是取自近几年很火的动画片。

从她上车伊始，就尽量不去看那双抱枕。

贵为影后，这种奇奇怪怪的爱好她当然觉着当做没注意最好。

结果回程路上，她竟然无意中还把熊脸当成了枕头！

她连忙起身回正推开枕头，正要装作毫无事情发生，韩亦补刀：“枕头很干净，后座没人坐过。”

没人坐过，干净......后面没人坐放两个憨憨的小熊抱枕做什么！是某种行车伴侣吗？

总不可能，韩亦是在关心她，让她心里舒服些？

穆医生刚刚托付的“秘密”此刻如潮湿一片青苔，一点点滋生蔓延。

影后对同性更有好感。

好感......

白疏眠忐忑中再次看像镜中人，依旧一片银霜与清辉。

果然是她多想了。

下一刻，镜中人轻点纤薄的唇。

她心陡然一紧，大脑罢工数秒。

直到理智回归，想起用指背抹抹唇角，竟略有湿热，偏头看了眼枕头——还好一片整洁，小熊没被她玷污。

真相大白，恐怕她这点洋相并未逃过前座那双凤眸，是提醒她别弄脏东西。

自作多情的尴尬中，白疏眠下意识偏眸，看见前座仪表盘的时间。

十二点差一刻。

从新明园把她载走时白疏眠记着还不到八点。韩亦开车也太平缓，让她一路竟没有片刻醒来。

她不知道的是，熄火在小区门口时，只是十一点半刚过。

剩下的时间，足够她把某些勾扯心绪的回忆从脑海里推走，平淡着开口。

“再坐一会？”

明明是邀请，白疏眠分明觉得自己听出了赶客的疏冷。

她清醒地摇头，因干燥而低哑的嗓子里搬出声道谢，下了车。

“等一等。”

韩亦摇下窗，青白的指尖夹来一张漆黑的名片，随后车子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午夜的寒风顿时让白疏眠彻底从那个盛夏的回忆里割舍出来。

她裹了裹半敞领口的大衣，怀里抱着一袋穆医生给的药和一张没有签名的用药单。

“都不是什么处方药，去药房自己买，那些外面买不到的我给你装好了。”

白疏眠此时尚不知晓穆医生的名字五十多画，嫌签名废手，也不知道一袋药片药膏让某人报销了四位数。

只知外用的药膏效果很好，这会儿腰伤已经淡去。

反而是刚刚在身下压了一路的手腕酸痛着，被风吹过更刺骨。

像是惩罚她莫名回忆起的那段过往。

......

“什么情况，打你手机一直关机，我差点报警了。”

小心翼翼推开公寓的门，没想苏桐根本没睡，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直勾勾就瞧过来。

白疏眠这才反应过来，那时在片场，手机屏幕撞裂了，倒是没坏。

只是后来拖得太晚，又一直没机会充电，自然打不通。

“剧组出了点意外，现在没事了。”她一句话掩过去，轻捏掌心。

黑底烫金的名片，在手心里从冰凉渐渐捂得温热。

她不理解。每次相遇对双方而言都算不上什么愉快的回忆，她也从未拨通过上面的号码。

却像是总还会有下次。

苏桐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你不会是骑回来的吧？”

这个点了，公交地铁早就过了末班车，白疏眠又肯定舍不得打车。

衣服还怪不齐整的，倒是头发没有被一路风吹霜冻的模样。

这就怪了。

“搭了趟车。”白疏眠略心虚敛眸。

她总不能细说自己睡在某人车后座回来的，还蹭了一身橘味的车载香氛。

好在苏桐和她不同，嗅觉向来迟钝。

“你在剧组还有朋友？上次提过的那个林歌？”

白疏眠今晚整得她一头雾水。

“算了，没事就好，你先去充上电，等会儿看看我给你转发的消息。”

等白疏眠打开手机，收到的是一封电子请柬。

她曾经的舍友要结婚了。

......

三月，回国后的光景渐渐在奔走中熹微着好转。

白疏眠账户上收到了第一笔大额汇款。

当初和繁城的合约没有分红，不过为了保证第二季的顺利拍摄，还是给原班人马补了份片酬。

和【繁城】第一季的成功相比，那笔数目不过利润的皮毛，但对近乎囧困的白疏眠来说，是颗滚烫的定心丸。

——失去了过往那一层襁褓，她依旧能在这片故土立足。

她犹豫了几天，最终给某个境外账户拨了整整五万，剩下的零头则留在自己卡里。

那晚过去，手机屏幕依旧是碎着，苏桐劝她换，她垂着眸说碎碎平安。

苏桐说她太节俭，她觉着自己更多其实是念旧——遭逢过变故，让人更珍惜那些有恒的事物。

不知不觉，那封她们曾经的舍友发来的请柬日子也快到了。

徐意妍，作为当初四人宿舍的舍长，毕业近一年后的当下开始张罗订婚宴。

当初她们的毕业话剧【泷】获得了院内外不少好评，连带着组里不少成员水涨船高。

其中主演的徐意妍理所当然地和圈内“御三家”的央云网络签了发展合同，成为毕业季的赢家。

就在白疏眠还在四处捡角色的时候，这位曾经的舍友已经担任了两台网剧的女二，人气初显。

订婚的男方是位流行歌手，常在国内的几家综艺抛头露面，算是摸着一线的边。

“毕业前都没听说她还谈了这么个男朋友，现在竟然都要订婚了。”

苏桐话头没多少羡慕，只是感慨现实的参差往往才让人觉得不真实。

离开了京艺，有人如离笼的鸟，远远将别人甩在身后，而大多数人刚迈出象牙塔，就狼狈地摸爬滚打。

“去吗？你不去我就也不去了。”

毕竟当时【泷】的排演白疏眠理所当然般被排除在外，连挂名都没有，订婚宴却没忘了邀请。

“再说就是个订婚，谁订婚搞这么大排场？什么时候能成还不一定呢。”

她倒觉着这场宴会大概率是公司包装，为徐意妍自己的新剧和男方即将出的专辑宣传。

白疏眠笑笑，不太在乎话剧的事：“怎么不去，意妍姐还专门记着我呢。”

她回国前曾不得已换过号码，后来只有苏桐等少数几个被她重新添加，剩下的好友大多遗失了。

原本以为回国后，除了她和苏桐，几个舍友间大概就这样慢慢疏远。

没想到还有人肯往回瞧一眼，专门找上苏桐联系到她。

看了眼日期，正好那时剧组已经杀青。

订婚宴邀请的不少都是同窗，就当是场叙旧。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要为毕业的事回趟学校。

......

白疏眠回校这天，提前和教务处的梁主任联系过。

梁主任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性，凡事按规则走，少有例外。

在大家都喜欢“变通”的时代，京艺的学生们都唤她一声“梁老板”。

并非做买卖那个老板，而是老古板的古板。

而对即便是熟读上百条校规校制的梁老板而言，白疏眠这样的学生毕业问题也颇为麻烦。

2+2的学制如今已经取消，白疏眠就是最后一届。

而当初白疏眠出国的时机晚了半个学期，课业追的虽快，但后来回国又拖了近半年，错过了毕业季。

再加上和KAL学院那边对接后，发现白疏眠在国外似乎陷入过纠纷，还有被拘留的记录。

这么位在校时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国外处境如何校方无从得知。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京艺出来的学生大概率会成为公众人物，如果出现品行问题，日后很容易翻旧账翻到母校里。

而京艺向来是圈内的标杆，容不得污点。

校董会的意思，能延毕就延毕一年，也算是经过学校考察。

只是交给谁考察，成了让梁老板头疼的问题。

在教务系统里面筛了又筛，梁老板一个上午拨了许多电话。

等到午后，白疏眠敲开教务处的门，梁主任收起心底倦意，尽量和蔼地与她解释。

“其实从学分上看，算上近两年的豁免，你已经达到标准，但毕业作品......”

“我知道，我在KAL的毕业作品不符合京艺的要求。”

那场巡回的音乐剧，规模太大，从而导致参与者太多，她在其中排名并不靠前。

对于KAL来说是正常情况，但京艺的学位认证就是这个原因一直卡着。

梁主任点点头：“但让你再拿出一份毕业作品也不太现实，或者说，不公平。”

按照惯例，京艺表演系的毕业作品大多采用合作的形式，多位导师联合评审。

导师大多时候都是演艺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经验丰富，能给予毕业生合适的指导。

而白疏眠既对不上时间，本身也不适合再安插进这一届的毕业生里。

“所以折中的方案是，单独指派给你一位导师作为考察，考察期截止到六月初，如果通过的话，正好能赶上今年的学位派发。”

白疏眠想了想，听起来是有些特殊。

但都是演员，大概谁也不会那么有空成日围在她小小一个毕业生周旁。

大抵是交些报告，再进行些形体声乐之类的展示或答辩就能过关。

她低低应了声。

对面一双厚重的眉立刻舒展开来。

“一上午我就张罗着给你找导师，最近档期紧，有空的都已经带上好几个学生了......人可不好找，好在没白忙活。”

这事其实校方处理得不好，梁老板对于她的配合松了口气。

“这位导师比较年轻，但资历绝对够分量，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会儿？”

白疏眠觉着梁老板这事办的挺赶时间。

梁主任笑眯眯，像是揣着某种神秘惊喜，让白疏眠去誓海楼等她。

“你的导师应该也快到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