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吃了药恢复过来的南枝起了个大早，提前到医院去picu找上夜班的许茹。

“听说没，王医生停职一个月，”许茹眼底都是黑眼圈，讲话时打量着南枝，“还好你请假了，那两天闹的，门诊大厅都瘫痪了，王医生想交流，人家根本不听，差点打起来……”

“这么严重？我等下联系一下王老师。”南枝这阵子都没联系实习老师，倒是对方发了信息劝他不要冲动做决定。

“其实大家都知道王医生没责任，院领导想让他休假一周避避风头，但是那个律所的律师，建议停职一个月……”

“什么垃圾？”南枝愤怒了。

他当时是在场的，十分确定问诊没问题，所以听到王医生停职真的替他生气。

“算了，别提那个垃圾律师了，你最近怎么样？休息在家干嘛了？”许茹一边问一边整理着早班交接资料。

“你能信？我和我叔被送去道观潜修了。”南枝说完自己都笑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王医生给他发了信息。“我要先去下院办……”

“道观潜修好玩吗？喂你下班再跟我说吧。”许茹说。

南枝摆摆手，“夜班你早点来，我们再聊……”

南枝快速离开了重症楼。

他先去办公室放了背包，穿了白大褂，才揣着兜往院办走去。

重新回到医院就好像没离开过一样，还是一样的药水味，一样的忙忙碌碌。

早晨8点半，院办会议室。

南枝到时往里看了一眼，长桌旁他的实习老师王医生正低头按着太阳穴。

同科室实习的学长张禄也在，看到他后招手道:“你回来了？”

南枝点头走了进去，在王医生旁边坐下。

王医生戴上黑框眼镜看他，见他穿着白大褂松了一口气，即使自己烦恼很多也还是露出欣慰的微笑，“回来就好。”

“嗯，现在什么情况？”南枝问完又安慰道:“应该只是走个流程吧，您今年还没休年假呢，趁机可以出去玩玩。”

他尽量说的轻松，王医生摇摇头道:“我也搞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是通知我今天过来。”

南枝不再说话，他们三个都来了，只能是询问当时病人在诊室的情况。当时就是张禄学长和他跟着王医生在外科门诊。

张禄说道:“我刚遇到律师助理了，说是做个简单的调查。”

“你们如实说就好了。”王老师抱着胳膊。他其实心里也有火气，他今年40出头，也当了十几年的医生了，自认为流程无误。以前也遇到过医闹，但是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

“嗯。”南枝手敲着桌子，想着许茹说的垃圾律师。

理论上来说，这个律师是医院这边的，那么处理事情也应该站在医院的立场吧。但是现在却给出了停职一个月的建议，难道他真的认为王老师有错？

事件都过去一周了，今天才来了解情况，而且还在了解前就给出停职一个月的建议……果然是垃圾律师。

而垃圾律师本人已经到了会议室门口。

——

南枝是背对着门坐的，一杯咖啡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时，他才从沉思中回神。

他以为自己恍惚了，因为那只手，他认得。作为手控，他就连指甲上月牙的形状，都记得一清二楚。

回头看时，确实是宋存没错。

错愕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应该是愉悦到了对方，因为他看到了宋存脸上的笑意。

这就是他说的天意吗？

南枝回想起之前在月宫殿外的情景，宋存问他新城医院那件事跟他是否有关。

所以，说什么天意，不过是他的事先知情而设下的陷阱。

重新认识吗？他对宋存好像已经开始重新认识了——一个城府很深的，不够坦诚的人。

南枝的心里突然冒出了很多情绪，无奈、生气、失望，还有很奇怪的躁动不安……

“人都到齐了。”宋存说着坐在了南枝的旁边。

宋存一身黑西装，坐下时解开了外套的扣子。他没有一点端正的样子，椅子歪着，他没有扶正，而是就歪着坐了，腿也侧着向着南枝的方向，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

即便如此，他还是控场了，院方的三个人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最近的就是南枝。

在和南枝眼神对上时，宋存嘴角又翘起微不可查的弧度，眼尾也上挑着，眸子黑亮，像是有一堆话要说。

而这些内心躁动欲出的话语，在察觉到南枝的审视目光后，突然又安静下来。

宋存皱眉，他没有在南枝眼里看到重逢的惊喜，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雀跃的心情落到了谷底。南枝现在好像有点讨厌他？

在两人对视时，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西装男走进来，给在场的人都递了咖啡。

路过南枝时，多看了一眼。刚刚宋存让他去买咖啡时，嘱咐他要三杯浓缩一杯焦玛。

那杯甜甜的焦糖玛奇朵，现在就在南枝的面前。

王医生喝了一口浓缩，眉头都皱紧了。好香，但是好苦。

年轻的西装男绕到对面，坐在了张禄的旁边，打开了笔记本，把录音笔放在桌上。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我是成恒，是宋律师的助理，今天主要了解一下当天诊室的问诊情况，等下会开录音。可以的话，我们就直接开始。”

现场的三人没有意见，成恒看向宋存，在宋存点头后，打开了录音笔。

“时间2024年4月22日早晨8点35分，地点新城医院儿医分部，在场律师金讼事务所宋存，助理成恒，新城医院主治医生王阳，实习生南枝，实习医师张禄。关于患者陈某抢救无效死亡事件……”

南枝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又想到了那个孩子，想起那天的哭声。

他心脏开始紧缩发沉，垂着眸子，脸色难看。

握住咖啡杯的手收紧，下意识端起喝了一口，甜腻的焦糖味充斥着口腔，不适感被压了下去。

成助理问道:“当时患者状态如何？”

“患者表面上看不出问题，我听了心脏有杂音，问诊后给他开了常规检查，血项正常，我建议他妈妈带他去心内科检查……”

南枝和张禄也确认了王医生说的话。

宋存在旁边听着，伸手向助理要了笔记本，垂眸看着上面的记录。

“她后来没有去心内科。”宋存抬头。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王医生也很无奈，“她现在盯着我说我诊断失误，我只能说，我给出了建议，最终选择在她自己。”

“你当时建议的语气够重视吗？”成助理问。

王医生皱眉，语气也重了一些:“什么叫重视？语气重了说医生没耐心态度差，语气平淡又说医生不重视……”

宋存敲了一下桌子，“我们现在就事论事，不要带个人情绪，回答成助理的问题就行。”

王医生被噎了一下，斯斯文文的人脸色都涨红了。

南枝打断道:“当时王医生原话是:‘我帮你们转到了心内科，可能需要查心电图、心脏彩超、心肌酶全套来确认病情，当然，也有生理性心脏杂音这种情况，但是伴随胸闷气短还是需要重视一下……’”

南枝补充道:“他的语气不轻不重，是对待每个病人都一视同仁的态度。”

他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病人没有去心内科复查，至于为什么不去，或许因为人都有侥幸心理。但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发生时，就是100%的死亡率。

“是这样吗？王医生。”宋存再次向他确认，“请你陈述当时的原话……”

南枝:“……”

他明明已经说了，宋存何必这么咄咄逼人，非要王老师亲口说吗？

……

紧接着又这样反复了几次，南枝和王医生都被搞得火冒三丈。

在录音关闭之后，张禄说他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王医生情绪起伏很大，借着去卫生间的理由暂时躲开了。

南枝坐在那里几乎是瞪着宋存。

成助理低头假装整理资料，对面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让他害怕。在他眼里，宋律师就是个冷面阎王，不管当事人怎么暴跳如雷，他都能再火上浇油，自己却不动如山。

现在如果南枝跳起来打宋律师一顿，成助理都不觉得夸张，也不会觉得过分。

“你应该跟那个张禄一样，一句话都不要说。”宋存突然说道。

南枝皱眉，明哲保身谁不懂呢？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他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至于张禄选择沉默，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宋存，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我是个会沉默的人吗？”南枝看着宋存的脸，心里很受伤。这还是那个温柔的宋道长吗？这人阴沉的可怕，好像没有情绪一般。

在这件很难定性的医患矛盾上，宋存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偏向，专业又客观，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冷漠。

“你，当然不会沉默。”宋存叹气，“所以我才更费力。”

想让所有的话，都是从王医生口中说出的，哪怕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询问。

如果不是社交媒体上的舆论发酵的太厉害，公众开始预设立场集体审判，或许也不至于这么难做。

成助理缩着脖子偷听，氛围越来越奇怪了，这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好像是本来就认识的，而且还挺熟的。

“我们……”宋存想说我们出去聊一会儿，重新聊，不要涉及医院的事情，就简简单单两个人聊一聊。

然而，门口响起扣扣两声敲门声，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宋存还未说出口的话。

“打扰一下，那个……亲爱的，你得跟我走了……”

会议室的三个男人回头，又看向彼此，谁是她亲爱的？

女人个子不高，妆容精致，头发梳的顺滑盘在脑后，额前落下两束卷曲的刘海，看起来30出头，穿着白大褂干练又活泼的样子。

“说的是你，短发白大褂的。”女人说。

首先短发，排除宋存。白大褂，排除了成助理。

南枝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宋存看向南枝，又看了看那个女医生，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