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没有准备椅子。
我背手立在她的座位前,她的头齐我腰高。
她问我:“试卷带来了吗?”
我摇头。
她微微皱眉,问我:“是扔了,还是没找到?”
既没扔也不是没找到,是太皱了,拿出来丢脸。
“可能藏在某个角落了。”
她听见我的回答,五官明显舒展开来。
“那我给你拿一套新的。我已经讲评过了,你可以做一做,不会的再来问我。”
我拿走了她给的卷子,它的命运当然和其他试卷没有差别。
后来我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她却找到了我。
“试卷重新做过了吗?”
我一愣。
当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试卷?
我茫然的看着她,她也感觉突然。
“月考的试卷拿回去做了吗?”
“额”
我转了转眼,开始抖机灵,说:“还没有写完。”
听完,她的脸色有些下沉。
“写了多少给我看看。”
我低头扣了扣后颈。
“没写?”大概是我的动作太明显,她直接揭穿了我。
谎言被识破,我羞的没敢抬头。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的。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问我要过那张试卷。
我们班主任请了一周的假。
具体是去干什么,我不知道。
也是这时,她被派来暂管我们班。
她每天很忙,要上三个班的英语课,还要当我们班的代理班主任。
每次她下课到班上来,就有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等着她解决。
我发现,她好像很受男生的欢迎。
总是有很多男同学围在她身边,他们手里会拿一本书,然后把她包围起来,大小声响彻整个办公室。
这些,都是那群中年男老师没有的待遇。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的手被别人弄伤了。
我伸手捡球,竟然还有人跑过来踩我的手。
凶手是谁,我痛的没空找。
还好只是脱了皮,不然我一定也要踹凶手两脚。
这是我第四次进她的办公室,路线已经很熟悉。
我站在她的座位前,不知道她又是有何事情找我。
她抬眼看我。
我眨了眨眼,懵的。
她让我把手伸出来,我照做了。
她翻了一下我的手,又对我说:“另外一只。”
我把受伤的手伸在她脸前。
她盯着我的食指看了看,才问:“刚才玩的弄伤的?”
我有点好奇她怎么知道我刚才玩了,还受了伤。
“以后下课玩注意安全。”然后,她递给了我一个创口贴。
我接了,离开前她对我说:“以后下课玩小心一点。”
我很小心,是那个人坏。
我心里这样想,只不过没说出来。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是如何得知我受伤的?
我们的购物通道被堵死了。
买东西的人太多,学校派了专人守那条路上。
那天下课,老三把我们叫过去,说她知道另外一条路,问我们去不去。
这还用问吗?当然要去,学校的刷锅水能进嘴?
午休时间。
我们从教室跑到学校后门,根本不是像老三说的那样。
学校后门是待开发的地,外面全部打了围。人影都没有,别说买东西了。
现在回学生食堂连饭都没有了,教师食堂倒是开着就是不允许学生进。
“要不去碰碰运气?”老四提议。
教学楼的底下就是教师食堂,侧边有一个楼梯可以直接进入。
就是进食堂的那道门有密码,学生不知道。
如果有老师忘记关门,倒是可以溜进去。
我们再次跑回教学楼,第一道午休铃声已经响过了。
剩下二十分钟时间,很紧迫。
我们一路狂奔到负一楼,半路一个人也没遇见。
今天运气是真的好,阿姨运货,没有关门。
而且,教师食堂里剩下的老师也变得寥寥无几。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教师食堂的菜系。
除了学生食堂常见的菜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鸡蛋,地瓜,烤鱼,盘子是食堂一顿四个菜的五倍。一整排的铁盘,从门口延续到墙,实在丰盛。
我们几个只能眼馋的看着菜,又不能拿盘子。
阿姨是不会把盘子给学生的。
墙上挂着的电视机竟然是打开的,还在播放新闻联播。
我看了两眼,气馁的要跟随大部队离开。
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她看见了我们。她端着餐盘先去了回收处,才空手走到我们面前。
“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先是沉默。
然后老三站了出来,对她说:“老师好。我们下来的晚,学生食堂已经没饭了,才来了这边。”
我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们这么晚还没吃饭吗?”
这次,我们都变得勇敢。
异口同声的说:“没有。”
老三成绩好,性格也开朗。在老师面前更大胆。
“老师,能让我们吃点吗?”
两个老师结伴向我们方向走来,是来找她的。
她们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让她们先走。
好几个人堆在门口,其中还有学生。
不少老师被我们吸引了视线。
我脸燥红,突然感觉不好意思。
不在乎吃不吃,只想先离开这里。
她终于松了口,对我们说:“你们去吃吧,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终于不用被围观了。
我赶紧向后撤,她却叫住了我。
我闭眼后转身,脸上换上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抬眼看了我一下,我脸皮薄,真的禁不起她这样的漫长。
直到她问我:“手好点了吗?”
手?
我眨巴着眼睛,说:“挺好的。”
擦破皮而已,我从小就顽皮,这算小伤。
她说:“给我看一下。”
我听话的把手抬起来。
大概是我不小心,伤口外表起了血丝。
她抓住我的手。
软软的,又温又热。
她的表情不太好,“怎么比昨天还严重?”
“哎呀,没事。”
我抽回手又安抚她,“老师我饿了。”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老师。
无意识的,但好像没有叫其他老头那样讨厌。
她的表情也有明显的变化,眼微睁,盯着我久久不语。
趁着她愣神的时间,我才跑走。
班主任回来以后,她就退位让贤了。
但班上的男生还是和她很亲近,我每次路过办公室她的位置人总是最多的。
“怎么了?”
老三从办公室回来,直接扑进老二怀里。
老二把老三推开问她:“被老师骂了?”
老三气馁的回答:“说我上课没认真听,还要告诉我妈。“
老三每次被教育以后反应有点大,不像我脸皮那么厚。
我和老四也走了过去,“没事,老师就喜欢吓唬人。”
老师喜欢用家长的事情骗学生,已经是老套路了。
老三又闷头哭了一会儿,才回到座位,没再和我们说话。
我看见老三的同桌拍着老三的背,说了几句话以后,老三笑了起来。
她的课我从来不听,因为我听不懂。
英语这个东西我从小就学的烂。烂到什么程度,基础音标都读不明白。
小学和初中除了玩,也偶尔也听课。但英语真的太难了,分数一出,我心都麻木了。
不止是英语老师,其他科目的老师也都默认放弃了我的英语。
只有她,还在对我抱有期待。
那天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成群的小鸟高飞过房屋,蓝天白云,就连太阳也是温柔的照耀。
她叫了我的名字,不是气愤的,也不是喜悦的。她站在前排平静的看着我,自然的叫出我的名字。
我的腿好像变成自动化,它毫无征兆的带着我站起来。
她问了我一个问题,Umbrella前面的冠词加什么。
此刻的我站在座位旁,脸蛋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
从小到大只要在课堂上起立,我说出的声音就会像蚊子一样小,脸通红。
Umbrella是什么意思?好像是雨伞。
我不确定,“an。”
我不知道我的发音别人听来如何,但她对我笑了,不是嘲讽,也没有虚假。像冬日里的太阳,又暖又热,“回答的很正确,请坐。”
我缓缓的坐下,整个过程里的我都是恍惚的。
下课以后我跑到老三桌前,问:“我说的没错吧,是an吧?”
老三正和同桌聊天,看见我来便停下,顺便回答了我,“是an。”
我知道这个问题对于小学生来说都是弱智题,但对于我来说不是的。
至于为什么,故事大概还要往后讲。
那天之后,我时常在她上课时不经意抬头。
她讲课喜欢站在前排,方便板书。
她也不会戴小蜜蜂,每次上课一段时间再说话,脖颈泛红,上面一条条青色静脉浅浅显现。
她上课喜欢找人回答问题,每次别人回答完问题她也总是笑着,那个笑很温柔,很漂亮。
但,她没有再叫过我,那个笑容也没有再属于我。
一学期过去一半,第二讨厌的时刻来了。
期中考试是我觉得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它没有期末考试的释放感,也没有开学开始进入监狱的压迫感。
它只是一场可有可无,带给人烦躁情绪的坏事。
我们学校考试分考场有一个传统,就是考号按照上一次的成绩从上往下拉。
最后一个考场坐的就是成绩最差的学生,们。
很幸运我就是那些学生之一,不幸的是,她,是考场的监考老师。
我无聊的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考试,考完了事。
她进门时胸前挂着监考牌,手里拿着一叠试卷。看向坐着的同学,眼睛望到我时。我手里的圆珠笔突然变得不听话,直直地落在了地上。
我低下头,用课桌挡住整张脸,一支笔不知捡了多久。
考试的过程,我都把头埋的很低,贴近试卷。
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我就坚持了两个半小时。
我没有睡觉,没有玩笔,只是尽力把我的脸遮住,就像遮住这份羞耻。
考完试的晚上,我们照例开了一个小派对。零食是大家周末偷偷带到学校,东拼西凑出来的。
我从不关心考试成绩,每次考完试只会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但这次不是的,总有一种酸涩环绕。让我找不到考完试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