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吃过夕食，姜昀回房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小柜子箱子翻了个遍，找到了一荷包的铜板、几颗小拇指盖大小的银质花生，另有两支梅花花头银簪——这应该也能换些钱。姜昀又找出几套衣衫袄子。时值深冬，平日屋里燃了炭盆，夜里外头寒风瑟瑟，冷得很。姜昀将所有衣服套在身上，将私房钱简单打了个包裹塞进怀里。

收拾好东西，姜昀吹灭蜡烛，静待时机。

等院子里各屋都熄了灯，姜昀悄悄推开屋门，直奔院子西南角的桃树下。

从桃树低垂的枝干爬上墙头，放眼望去，月色下周遭是成片的低矮平房，五十米外漆黑一片。

跳下围墙，脚底板震得又疼又麻，姜昀缓了缓，向着一个方向疾步走去。走了不多时又是一道围墙。这围墙要比自家院子的围墙高得多，周围也没有可以攀爬的东西，沿着围墙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到前方有亮光。走近些，两名穿着布甲的人，手举火把，腰挂佩刀，守在两扇高大的木门前。

姜昀记起桃染说的坊门。晚上敲响暮鼓坊门关闭，一旦关闭就禁止任何人出入，直到次日早上敲了晓鼓才会开。这个大概就是坊门。

姜昀躲在两堵院墙形成的夹角里，避着寒风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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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士安要留宿，雪娘满心欢喜。

两人相识三年，裴士安虽常来捧场，偶有留宿，却总是半夜悄无声息得就走了，两人似乎从没有过欢爱。

雪娘是有私心的，豪门世家将青楼相好纳为妾室也是有的，就裴士安对他的情谊，若是能进国公府的大门她的富贵自然是少不了。

夜深了，前院的丝竹声、欢笑声仍不绝于耳，侍女铺好床铺，只留了塌边两支烛台。

雪娘已经卸了妆容，摘了钗环，穿着薄纱素裙，袅袅走来，半身伏在肩头软声道：“士安，安歇吧。”

裴士安仍坐在案边，只是紧攥着拳头。

雪娘心中暗笑，这是在紧张？没想到小郡公如此害羞。

一阵异香飘来，裴士安闻觉，连忙用袖子掩了口鼻。

雪娘也闻见了，扶着额头道：“裴郎，奴家怎么觉得有点……有点……头晕……”说着，身子一歪，晕倒在地。

两名穿着一身素黑夜行服的侍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单膝跪在裴士安面前行礼。

“小郡公。”

裴士安见着这两人恨不得一人踹一脚。

次次如此！甩脱不掉！极其可恨！

两个侍卫头也没抬，极其严肃道：“公主在世时命令奴等一定要照看好小郡公。公主说了，吃喝可以，嫖赌不行。”

裴士安快被气笑了。自己连个通房都没有，这都还没干嘛呢，这俩出手到快。自己被父亲教训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赶着来帮自己！某些东西干脆切了吧。

裴士安咬牙切齿道：“我不回国公府。”

还没等他说完，身后另一个黑影一掌将他劈晕过去。

“得罪了，小郡公，坊门关了，我们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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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远处的鼓声响起，各坊间的钟鼓依次响起，守门的侍卫被换下，又来了两人，卸下门柱之间的横木，坊门总算开了。

姜昀撑着院墙起身跺了跺脚，在墙角里蹲了一晚，两手冰冷，腿脚也麻木了。

姜昀没有贸贸然出坊，先看到有人出了坊门，没有阻拦，也没有查询，才紧随其后学着样子出坊。

出了坊门是大街，横平竖直，街道两旁皆是一样的高墙，高墙内围着的是坊。姜昀失了方向，找了一个路人打听怎么才能出城。那人指了指南方，告诉他沿着清明渠一直往南，走过三条大街就是安化门，从安化门出去便可以出城了。

姜昀谢过路人，按照路人指的方向一直走，果然看到了约有两层楼那么高的城墙，城墙上建有两层城楼，下面是三道城门，城门口各站着四名士兵，或佩刀或持枪。出城的人无需检查，进城的看似要检查什么文书。

姜昀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犹豫了。

有人突然按住了姜昀的肩膀，姜昀一惊，回头见是姜参军，心里有些犯怂。

“跟我来。”

姜参军背着一个包袱，走在前头，让姜昀跟上。

两人出了城门，城外是笔直宽阔的官道，因是深冬，两旁的绿树只有光秃秃的枝丫。

姜参军直走到城外的一座小亭边才止了脚步。

“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小郡公。小郡公风评不好，你阿娘也生气，不想你就这样嫁给这么一个夫君。你若是想走，就走吧。”姜参军把背上的包袱解下来，递给姜昀，“这里有些银钱，还有些你母亲新制的衣服，本想等你出嫁的时候一并给你的。还有你的户籍，只是时间紧急，没有办法弄到路引。你若是走了，恐怕温国公府会怪罪下来。我和你阿娘倒是无碍，只是家中还有你的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姜昀接过包袱，怔愣地看着这个魁梧大汉憔悴的眼神，一阵寒风吹过，鼻头酸涩。

“阿爷，我们回去吧。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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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国公府，裴士安被唤到中堂。

世子见裴士安来了，怒喝道：“逆子！还不跪下！”

裴士安见一脸怒色的鲁国公便猜出了个大概。陈允升昨晚叫他们几个给打了，原来回去找了自己老子做救兵。

“你说说，你读书读书不成，习武习武不成，整日就知道胡混，现在还学会了耍横斗狠！”世子气得来回踱步，指着裴士安的鼻子继续骂道，“你知不知道你打断了陈允升的一颗牙？！”

鲁国公道：“裴公，我今日上门叨扰倒也不是想要你怎么责罚令郎，只是裴公你平日公务繁忙，我怕你整日忙于朝政，并不知道令郎在外头的所作所为。”

裴士安刚想辩解，鲁国公叹了口气，又道：“说来惭愧，我亦是教子无方，要不是见他今早说话漏风，我还不知道此事。你说说，为了个妓子，与人斗殴，把我给气的。我让他抄经跪祠堂去了。不抄个百遍，不用从祠堂出来了！”

世子一听“妓子”、“斗殴”几个字，火气一下子窜得老高。

“拿家法来！”

鲁国公忙上前劝解：“哎，裴公，莫打莫打，你看，我这一大早来，跟你说了这事儿你就要请家法，这这，我这不是……裴公，你好好说说令郎就好了。”

世子羞愧。“陈公休要这么说，都是我对这逆子疏于管教。罚他是应该的。”说着，又叫仆人拿了一匣子金铤给鲁国公作为赔礼。

鲁国公客气了两下，便让下人收了。

世子将鲁国公送出府，回到隐山堂，裴士安仍旧跪着，腰杆绷得笔直，就像一杆银枪，与他叫嚣着。

世子越想越气，接过仆人递来的家法，一条用九根带刺荆条编成的藤鞭，一下下抽在裴士安后背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每抽一下，裴士安便握紧一分拳头，即使嘴唇被牙咬破，也绝不开口。

抽到第二十下，世子夫人徐氏匆匆赶来。“夫君！你这是干什么？！士安再有错，你也不能这样打他！”

“你让开！”

徐氏猛地跪在裴士安身前，伸开双臂护住裴士安。

“夫君。士安是莽撞了些，打两下教训下就罢了，也不能这样下狠手啊。夫君，消消气，士安还有四日就要成婚了，饶了他这一遭吧。”

世子狠狠将家法掼在地上，命仆人把裴士安关到祠堂，不到成婚那日不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