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从老国公的院子里出来,直接去了西苑马厩。月宝已经备了马候着。
“小郡公!”姜昀小跑着才追上,“你等等!。”
小郡公连个眼神都欠奉,和月宝两人上了马,一挥马鞭出了府。
正撑着膝头大喘气的姜昀吃了一嘴灰。
小郡公不高兴了,很生气,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姜昀讪讪回了观风院。
被老国公认成了小郡公,这总不能怪他吧。人年纪大了,总会糊涂的。
等小郡公回来,得找他好好说说。
只是才进温国公府一日,姜昀就觉得府里的氛围怪怪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回了院子,姜昀叫来了柳绵。
柳绵一进来就行礼跪拜,姜昀受不了这个,赶紧让他起来,在他面前不用讲究这些礼数。柳绵起了身,低眉垂目,等候吩咐。
“你对我婆婆徐氏知道多少?”
柳绵想了想,答道:“徐氏出自清河世家,前朝出过两名宰相。这代的家主徐昌硕就是徐氏的父亲,继承了忠信侯的爵位,现任太原府尹。徐氏徐姝英家中行五,上头有一个大兄徐本良任羽林千牛将军,二姐徐婉英嫁给了鲁国公陈傅,三兄徐本义,四姐徐妧英是今上最宠爱的贵妃。”
嚯,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吧。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奴前任家主曾为先帝整理编撰各大世族的家谱,故而奴知道一些。”
“你识字?”
“是的,奴认得一些。”
“记性挺好。”姜昀想了想又问,“那温国公府呢?”
“小郡公的高祖随高祖皇帝从凉州起兵,因有拥立之功,被高祖皇帝封了秦国公,世袭罔替。曾祖又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但到晚年,因太宗皇帝打压开国功勋,世家门阀或被清洗,或被降爵。小郡公的曾祖受了牵连,从秦国公被降爵为温国公。虽然仍旧是国公,但只可以传三代,从第四代开始降爵。”
“所以从小郡公开始,即使国公的爵位传给小郡公也会被降爵?”
“正是。”
家里女人子嗣多了,就会有宅斗争宠。姜昀烦这个。算算温国公府人口挺简单的,就一个女主人,一个嫡子,还搞得家庭氛围紧张,只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也难怪小郡公一身戾气。
桃染提着食盒进来。“三郎君用饭了。”
早上起来就去给世子、世子夫人请安,后来又去了老国公那里,姜昀早饿了。
打开食盒一看,里头一碗汤饼,两小碟蔬菜,一碟醋腌的,一碟清蒸的,一碟子白切羊肉,另一盅菌菇炖鸡肉。
比住在姜家的时候吃□□致多了。姜府两餐都是粟米饭,姜参军偶尔会从外头买胡饼回来吃,肉很少吃到,蔬菜以腌渍的为主。
看着这食盒里的两荤两素,虽然精致,量却不多。姜昀用过朝食只吃了个半饱,寻思了会儿,决定出门逛逛。
“三郎君,你要出门?”柳绵叫住了姜昀。
“是啊,出去逛逛。”
柳绵取了个帷帽给姜昀带上。帷帽的薄纱颇长,直垂到膝盖处。
“这是做什么?”
柳绵想起之前姜夫人的嘱托,三郎君不慎摔到了头,如今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一定要处处盯着些。
柳绵解释道:“三郎君,您如今是已经出嫁的地坤,不可单独出门,必须有父亲、兄长或是夫君陪同,或可带上婢女侍从。出门不可露面,定要戴好帷帽。要回避陌生男子,切不可单独相处。若是被抓到,会被拉去县衙杖二十。”
这什么狗屁规矩。
柳绵面色渐渐泛红:“若是到了信期,您是连门都不能出的。”
姜昀咬牙问:“若是信期单独出了门又会如何?”
“地坤信期单独出行,本人杖五十。未嫁的,父亲杖二十。已出嫁的,夫君杖二十。”
杖五十?!还有活路吗?!所以,这个信期,到底是什么?
姜昀忍着气任由柳绵与桃染将他打扮严实方可出门。
柳绵背上一个褡裢,里头塞了好几贯钱,紧随其后。
银朱命人备好了马车,又安排了两个小厮跟着。
姜昀看着自己身后这一串尾巴,有点无奈,出个门逛个街至于这么大阵仗吗?余光扫到桃染,小丫头缩在一边,垂头不语。
把这丫头忘了。
“桃染,一起去吗?”
桃染一听还有她的份,立马屁颠颠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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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朱安排的马车原本是给小郡公用的,小郡公爱骑马,很少用马车。
车厢内壁用锦缎装饰,帘子坠着米珠串的流苏,矮凳铺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车厢里已经燃了一个小暖炉,很是暖和,还有着一股淡淡的雪松的味道。这味道很熟悉,在小郡公的房里也有。
柳绵在外头问道:“三郎君,一会儿去哪儿?”
姜昀思索了一番。“找个吃食多的地方,你看着办吧。”
柳绵对车夫说了几句,车夫扬起马鞭,马车辚辚从侧门驶出温国公府。
温国公府位于宣阳坊西北角,侧门开在坊墙上,出了门就是大街。长安城里的道路修的平整,尤其是坊与坊之间的大街,一路驶去,倒也不颠簸。宣阳坊在东市西侧,中间只隔了一条大街。姜昀刚体会到坐豪车的舒适惬意,马车已经停了。
“三郎君,东市到了。”桃染打起帘子。
小厮搬来一个小脚凳方便姜昀下马车,柳绵伸手要来扶,姜昀没那么娇气,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桃染和柳绵早就习惯了姜昀的行事作风,两个小厮还是第一次随侍,赶紧把脑袋垂得低低的。
姜昀站在东市的坊门前,眼前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门前挂着各色招牌或是幡子,一看上头的文字图案,就知道店铺里卖的是什么东西。
姜昀今天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是摸清这个时代的食物种类,还有日后可以常来光顾的餐饮店。穿越过来快七天了,他始终没有习惯这里的吃食,吃不好也吃不饱,愁得慌。
“油炸果子!枣泥果子!豆沙果子!”
姜昀闻着味儿过去。“老板,这炸果怎么卖?”
店家一看这郎君穿着缺胯袍戴着帷帽,便知是已经嫁了人的地坤,又见这地坤后头跟着不少仆从,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媳妇,殷勤道:“这位夫人,我这儿有枣泥馅儿的、豆沙馅儿的,两个铜板四个。”
“有没有肉馅儿的?”
“肉馅儿?小店没有,只有甜口的。”
姜昀挑了两个枣泥的,两个豆沙的。
柳绵从褡裢里摸出铜板,一一付了钱。
“柳绵、桃染,我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口味的,自己挑一个吧。”
柳绵和桃染皆有些惶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主子,逛街还请吃点心。
姜昀想吃肉,尤其是猪肉,红烧五花、糖醋排骨、面拖大排、猪肉粉条……馋得都快疯了。一路寻去,很少有卖的。问了才知道,猪肉膻味重,长安人不太爱吃。猪肉怎么会膻味重呢?明明很香很好吃!
桃染看姜昀这么想吃猪肉,出了个主意:“三郎君,我看院里有小厨房,你要吃什么使些钱叫人买了自己做。”
方法听着不错,可姜昀没下过厨房,不会做饭。
姜昀领着众人一路买一路吃,后头两个小厮也沾了光,吃不完的只好提在手上。
快过年了,来采办年货的仆役赶着马车使人装货,街道里拥堵的很。也有女娘相伴来买香粉胭脂的。
姜昀看那些女娘都没有戴帷帽,不解道:“柳绵,那些女娘为什么不用戴帷帽?”
“因为他们是女娘。”
“你的意思是女娘不用戴帷帽,地坤,即便是男子也要戴帷帽?”
柳绵点了点头。
姜昀又看到一个人支摊儿吆喝卖竹器的女娘。
“这不女娘也可以一个人做买卖吗,没见有父亲、夫君陪着的。”
柳绵道,这个有什么可奇怪的,本该如此啊。大景朝民风开化,对女子的拘束极少。地坤不一样,因为地坤是地坤,就应该守坤德,注意礼仪举止,回避外男,尤其是已经成婚的地坤。
姜昀顿时觉得嘴里的炸果不香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回头看去,不知是谁家的仆役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打扮极其华丽的年轻女娘。那马也打扮华丽,脸上罩着锦缎面罩,脖子里挂着金铜铃铛和缨络。身后还跟着三四架马车,浩浩荡荡往这儿来了。
街道里本就有些拥挤,这队人马硬生生挤了进来,来不及挪地方的摊贩被车队的仆役掀翻在地。
人群被驱赶到街道两边,两个小厮连忙把姜昀挡在身后,生怕人群冲撞了郡公夫人。
姜昀连连后退几步,不慎踩了别人的脚,慌忙回过身向人道歉,却不小心把手里的樱桃毕罗蹭在了那人袍子上,樱桃汁蹭了人一身。姜昀上手去擦,又糊了人一身油渍。
“草,忘了手有油,怎么办?对不住,我陪你钱吧,行不行?”
那人身旁的婢女很不高兴,要训斥姜昀,被她主子抬手制止了。
姜昀尴尬地看向那人。
那郎君身量与他相当,长着一双含笑桃花眼,面上并无怒色。“不妨事。”
柳绵见这边出了事,忙挤过来,把姜昀帏帽被撩起的薄纱整好。
柳绵不露声色打量了这人,见他穿的是鸦青色联珠团窠暗纹的袍子,头戴幞头,革带上只简单佩戴了一个荷包,一块普通玉佩,不像是贵族士子,便道:“这位郎君,我们是温国公府的,弄脏了您的袍子,我替我家夫人赔不是。钱我们是要赔的,也不知道您看多少合适。若是不多,现在就可赔给您,若是褡裢里的钱不够,明日您可来府上取。”
“哦?你是小郡公的新妇?”
这郎君一直紧盯着姜昀,无礼得很。柳绵心生警惕。方才姜昀的帏帽无意被撩起,相貌被这郎君看了去,怕是心生歹意。
柳绵不再多言,侧身挡在姜昀身前,生怕这位郎君对郡公夫人做出什么无礼举动。
“某木子澄,有缘见到夫人,幸会。袍子不用赔了,不是什么稀罕的。”
木子澄作了一揖便转身告辞。
柳绵最怕的,就是姜昀举止怪异,哪一天做出会被人指摘的事情,但他一个奴仆,又不能指责姜昀,只好生跟自己怄气。
姜昀浑然不知,取了帕子把手上的油花擦干净,问道:“刚刚骑马的那个女娘是谁?”
“那是鲁国公府的幺女,陈允桢。”
这世道太不公平了,女子可以打马招摇过市,地坤却要帏帽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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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姜昀一个人闷在屋里。
这是一个对地坤约束颇多的世界,地坤的地位堪比明代的女子。可自己偏偏穿越到了一个地坤身上。他现在都怀疑自己是否有权利要求和离?和离后,他作为一个单身的地坤又该怎么办?
姜昀等着小郡公,直到用罢夕食,华灯初上,也没见郡公回来。
银朱好心道,郡公怕是今夜不回来了,让姜昀先睡。
按照府里的规矩,主子睡觉,要有婢女守夜,主子夜里起夜或是要茶水方便服侍。
姜昀不忍小姑娘在外间守着,外间毕竟冷一些。银朱说什么也不答应。想想也是,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坏了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的规矩。不过,柳绵和桃染是自己的人,他们必须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