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刘梅已经灰头土脸了,精心打理的头发乱糟糟的,裤子上沾满了泥,鞋子都掉了一只。
“个杀千刀的白眼狼,他要我死,他居然要我死。”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刘梅也不要体面了,捶胸顿足,坐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要把他逐出家谱!”
经过这次变故以后舆论风向完全变了。
先前还觉得刘梅过份的婶子都不帮陆鲤说话了。
陆春根脸色铁青,柳翠更是塌肩驼背,周围谴责的目光差点将他们淹没。
“别说了,娘,求求你别说了。”柳翠望向刘梅乞哀告怜。
“陆家这哥儿太歹毒了,亲奶奶也下得了手。”
“就是就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太不孝顺了,要是我家的,我老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当初就是他克了我儿子。”众说纷纭里,一个婶子愤怒道。
她儿子伶俐,教书先生经常夸他聪慧,8岁那年曾有算命先生为他起过一卦,说他将来必定平步青云;她对他抱有多大的期望,在他16岁那年失踪以后她的心就摔的有多碎。
“都是你,都怪你。”
那个婶子恶狠狠的看向柳翠,突然冲过去整个人都骑到了她身上。
她并不在受邀的列席,是趁乱进来的。
“你为什么要让陆鲤这个扫把星和我儿子结娃娃亲,你是不是想借我儿子的运。”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这是你欠我儿子的”
女人面目狰狞,两只手紧紧的掐住柳翠的脖子,柳翠蹬着脚,脸部很快充起了血且逼近青紫,她艰难的侧过脸,想向周围的人求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人模样疯癫,一双发红的眼睛里带着一股狠劲儿,邻里乡亲的帮两句就帮两句了,关乎性命谁敢开玩笑。
直到一勺粪水泼过来,众人才久梦乍回。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陆春根趁机把那个疯女人推开,将柳翠拉了起来。
“鲤哥儿疯了!”有人尖叫起来。
只见陆鲤喘着粗气,两只手握着一个粪瓢,黄色的粪水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靠的近的几桌完全不能吃了,盘子碎了一地;刘梅还在那嚎,那粪水飞溅,直接糊住了她的嗓子眼。
就像油锅里掉进了一滴水,刚刚还在数落陆鲤的人全都沸腾了,就连那个疯女人都爬起来要跑。
哪想刚到门口,院子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前,沉着一张脸,活像一个煞神。
男人拥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瞳仁很黑,很难形容,但就是莫名的无法直视,对视上的瞬间女人腿都软了。
“你...你...要做什么?”
程柯宁反问她:“你要做什么?”
“你如果真的有冤屈,你应该去衙门外敲打鸣冤鼓向知县报案。”
他面无表情着一张脸,叫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你们呢?”他扫视了一圈,“你们要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清水村什么时候有了这一号人物。
人群后面,刘梅用力的抠着嗓子眼,吃进去的东西早就吐完了,抠出来的全是酸水,她看着地上夹杂着黄色的秽物,想死的心都有了。
“个黑心肝的,不得好死。”
刘梅咬牙切齿的咒骂着,看到陆鲤拿着的粪瓢里重新续满了粪水,眼睛里已然有了惧意。
她不断的后退,直到后背碰到陆桥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桥儿,你要为娘做主啊!”她声音凄厉,说着就挂下了两行泪。
陆桥一个头两个大,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喜的日子会变成这样。
“陆鲤,今天是你阿姊出嫁的日子,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陆桥怒目而视,他觉得二弟家的哥儿也太不识抬举;他在不满意王兴中,也是长辈为他张罗的亲事,难道他们还会害他不成。
另一边陆桥的媳妇拍着柳翠后背给她顺气,眼见她脸色好看了点才松了口气。
“翠娘,你想开点,可别往心里去。”
只是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柳翠再好的脾气这次也忍不了了。
“李荷花,大柱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出了事你心里难受我心里又怎么会好受,这些年我知道鲤哥儿克夫的谣言都是你传的,你在外面也没少说我闲话;我想着你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总要有点寄托才能活的下去,所以我都当没听见,我以为时间久了你就会好了,结果,四年了。”
“四年了,李荷花,你还在恨我。”
“谁都知道当年大柱去河里抓鱼被水冲走了,那时候我跟着当家的去早市卖鸡蛋,鲤哥儿也跟着去了,你扪心自问他是我害的吗?是鲤哥儿害的吗?”
“结亲这事是我们两家一块商量的,当初还是你先相中的我们鲤哥儿,说他长得水灵,现在全成了我的错了。”
她说的掷地有声,声音在不大的院子里回响。
柳翠软弱了一辈子,如今终于硬气了一回。
李荷花整个人都在发抖,“你放屁,我们家大柱好着呢。”
“所以我们家鲤哥儿就应该给他活守寡吗?”
柳翠看不下去她的自欺欺人了。
“荷花,你醒醒吧,大柱他回不来了。”
“闭嘴,你闭嘴。”李荷花崩溃了,她拼命捂住耳朵不肯承认,眼里却流出了泪。
四年恩怨终于在今天画上了句号。
“翠妹子,你心里苦,你冤,我们就不冤吗?”
一个哥儿嫂双手掐腰,一肚子火气。
“大家伙可是高高兴兴来你家吃酒的,结果呢?你看看我,你看看大家。”
他头发上一直流着黄汤,旁边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不给个交代说不过去吧。”
陆桥过来打圆场,今天这事于理确实陆家理亏,邻里乡亲不高兴情有可原。
然而村民都敬重文人墨客,陆桥读过书,又是清水村的里长,在他的调解下到底是给了他面子。
同时陆桥也注意到了门口的男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柳翠便认出了程柯宁。
哪怕她一次都没有见过他,但陆小青去找陆鲤的时候曾见过一面,回来提过只言片语。
柳翠拼命摇头。
村里人最是忌讳未婚的男女私底下拉拉扯扯,谣言是一回事儿,只要不承认总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如果今天程柯宁帮陆鲤说话等于当众坐实了他们那不清不白的关系,他倒是没什么,陆鲤就会被村里人视为婚前失去贞洁,是不干净的了,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他,她的鲤哥儿没法做人了。
柳翠肩膀僵硬,难以自控地颤抖,无声的恳求。
程柯宁望着她沉默了很久,一言不发的走到了旁边:“路过,讨口水喝。”
他虽然站到了角落,但整个人实在太有存在感,有村民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见男人没有反应立马夺门而出。
众人散去以后,陆桥扶着刘梅,都不拿正眼瞧陆春根,臭着一张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翠想动,才后知后觉的浑身发软,跌坐到了地上。
陆春根心里憋屈,人一走光,立马劈头盖脸的对着陆鲤发难。
“今天我们家的脸都给你丢完了,你满意了?”
“当初你生出来我就应该掐死你。”
陆春根抬起手恨不得给陆鲤一个巴掌。
“你打我试试。”
陆鲤作势要把粪水甩他身上。
陆春根瞪大眼睛,知道他真的干得出来,嘴里骂骂咧咧,人却谨慎的退到屋子里。
“明天再找你算账。”他底气不足的说。
柳翠和陆春根陆陆续续进屋,院子彻底冷清下来。
隔着一地的残羹剩饭,陆鲤与程柯宁遥遥相对。
“所以,你也觉得是我不对。”
陆鲤草木皆兵,眼神冰冷,那样的他让程柯宁感到陌生。
程柯宁没说话,一直静静的看着他。
突然他走了过来。
陆鲤绷着身体,如临大敌道:“你别过来。”说着就想要像对陆春根一样要把粪水甩他身上。
“疼吗?”
陆鲤动作一顿,猛地抬头。
“一定很疼吧。”
陆鲤拿着粪瓢的手开始抖,他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骨节上血迹斑斑。
从被迫进入这场战斗开始,陆鲤一直都是孤军奋战。
陆鲤其实不在乎有没有人帮他,因为他绝不会向这个时代低头。
陆鲤没想到,会有人问他疼不疼。
疼吗?
当然是疼的。
“怎么不叫我。”程柯宁说。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的背后不是没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