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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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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10月7日,国庆八天小长假还剩一天,宋槐次日早晨睡醒,看到那张植满梧桐的林荫道,盯着屏幕欣赏了会儿,回复:“好看。”

就是这张照,在她心里埋下种子,日后某天生根发芽。

阿金执意给她放一天假:“小槐,都连轴转好几个月了,好歹歇歇,算我求你了。”

孟衫上次从火锅店出来也看见她瘦了:“我第一次见你是4月份儿吧,那会你就穿这身黑卫衣,瘦的就剩骨头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胖点,现在又回去了,不是在减肥吧?”

宋槐说不是。

因为妹妹最近几天总嗜睡,脸色也不好,宋槐撩开她刘海用掌心试额头,不发热,就是汗涔涔的,她问你身体不舒服?妹妹只摇摇头。

国庆期间宋槐光忙给车洗护了,无暇顾及妹妹,她才五岁半,需要人看管。不过宋槐也没手足无措,怎么看孩子她清楚,妹妹就是自己拉扯大的,从襁褓婴儿开始。

宋槐以为妹妹一个人闷,就到广场附近找卖玩具的地方,买下两盒乐高。

逛商店时不禁感慨时代变迁和地域差异之大,她小时候的玩具都是自己搜罗来的,槐林是北方小城边缘的县,落后,不发达,商场只有集市上那家百货,还算繁华,每逢周六日打折促销,一堆大人领小孩买玩具,大喇叭里也铺天盖地的宣传,任凭再大的雷声搁宋槐这都下不出雨,因为溜溜球,小卡片,不倒翁,竹蜻蜓和编花绳都太贵;她通常会看一看,再转身离开,出了槐林最繁华的地段就是荒芜,常年大卡车拉货,嗡嗡响声后带来席卷的灰尘,砖墙上挂着标语,电线在天空中搅着,把云分成碎片。

乐高给妹妹玩,妹妹依然脸色难看,宋槐就背她去医院。

小学生作文里常写,妈妈雨天背孩子看大夫,今天宋槐也同样,10月7号,大雨,但宋槐是崔宣姐姐。

除了血缘的区别,宋槐所作所为和妈妈别无二致,妹妹从小在她背上长大,用那种薄被子,把孩子一兜,拽扯两角再一系,就能背起孩子干活,出去卖废品,换来钱买菜做饭,菜必须买凌晨五点半的,那批最新鲜,也最便宜,那会儿妹妹就在她背上沉睡。

她带妹妹去过槐林县医院,一开始茫然的站在挂号大厅,问了这个问那个,身份证没拿,又多跑好几趟,最后流程很熟稔;

因为小孩子总得各种病,传染性,季节性,突发性,什么布洛芬,伤风颗粒,阿莫西林,这都是家里常备药。

望海在国庆后持续升温,宋槐老家管这个叫秋老虎,街上暴雨如瀑倾盆而落,云层乌黑厚重,阴沉压抑,街上水面反着路灯的光,宋槐打伞往医院跑,孩子在她背后,两条胳膊紧紧环抱宋槐脖颈。

几年前,宋槐的腰总直不起来,症结可能为十几岁背部承受太多重量,比如两袋垃圾,妹妹,还有人言可畏,她又钟意吊带,便宜省事儿,所以弯起腰那骨头分外清晰,脊骨大小,形状甚至有几处凸起,看久了瘆人。

现在能挺胸抬头也是后来刻意改正的,腰背不虾得太猛,就瞧不出。这算她的自我改变,虽然善恶好坏都不分明,她还负担着宋妍住院医疗费用,但日子总归越来越好。

宋槐走进一院挂号厅,收起伞,用身份证挂上儿科专家门诊,填写病历本。

医院人很多,儿科更是,电梯刚停在五楼,宋槐就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阵比一阵高,利刃似的捅破空气。

家长抱着孩子焦头烂额,一边喂水一边等电子屏叫号,宋槐原本还挺骄傲自己妹妹很乖,没成想下一秒也哇哇大哭。

小孩子就这样,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哭,全都哭。

排队三小时,终于进了诊室,大夫用听诊器压舌板一顿操作,即刻拔笔帽在病例上写龙飞凤舞的字符,“就是吃坏肚子了,肠胃有点儿炎症,最近不要吃生冷辛辣的,你去附近同仁堂买药,就按我写的买。”

宋槐看本子上的符号,难以理解。

“直接交给他们就行,都是跟医院合作的,能看明白。”

“好,谢谢。”

出院后宋槐步伐变缓,她在想到底哪里吃的不合适了?最近伙食挨个过一遍,最后筛出盒饭,在便利店买的,可能买到临期那批,品质不好。

宋槐先把妹妹送回短租房,爬楼梯时楼管还提醒她:“小姑娘,今天是10月7号哈,你房租截止到明天,也就是8号下午两点就到期了,要还住记得来打听续租哈。”

宋槐点点头,这短租房像写字楼改装的,每层二十间,每屋又窄小隔音差,穿过逼仄阴暗的楼道,进门后先去厨房熬了碗蛋花汤,没有紫菜海虾米,只有鸡蛋花加白糖,只要一生病,宋槐就会熬这个。

看着妹妹吃完再拿起手机的时候,孟衫又发来不少火锅店排队等餐的照片,两桌因为时间问题打起来了,110就在门口停着。

孟衫说:“我真的快不行了,再熬一秒就要猝死,还碰上打架......”

“你和季叔没事儿吧。”

“这倒没,那群小年轻还挺仗义,出去打的,没摔盘子没摔碗。”

孟衫还挺乐观。

宋槐回复:“那就好。”

普通火锅店真不能随便尝试24h,海底捞那是有员工轮班,还雇佣年轻人,铁打的身板无限的精力,从早六到凌晨三点半,忙活一天,季鹏飞和孟衫熬不过。

国庆期间吃火锅聚餐的人不少,比淡季和工作日翻两倍,但折磨人,哪怕收入可观孟衫也对季鹏飞说:“再也别这么熬了,以后节假日咱俩关门,去周围玩玩儿。”

季鹏飞话少,对孟衫百依百顺,一听要关门,也只是眉头皱皱,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孟衫当然察觉到表情变化,一叉腰摆出吵架准备姿势:“季鹏飞你什么意思?什么表情,很嫌弃和我出去玩儿?那你这辈子就待在火锅店吧,跟火锅熬一辈子,连老婆都敢不要,结婚这么多年你带我去过什么地方啊?”

俩人闹了顿不愉快。

孟衫绝不让自己委屈,当晚坐地铁去了银湖公园,在旋转木马上坐了好几个小时,项目国庆也是24h营业,坐两圈共三分钟50块,孟衫花费一千五,她在木马上缓慢起落,不忘给宋槐语音:“我花了一千多坐旋转木马,管他的,老娘从小就爱玩,现在快三十五了,老公不陪我自己来。”

宋槐本想劝劝,还是收住嘴,斟酌良久给她回:“衫姐,晚上一个人小心,不早了,注意安全。”

劝别人小心,宋槐自己倒是冒雨出门买药。

望海她不熟悉,永奇街锣鼓巷上的同仁堂得开高德才行。

这一场雨落的孤寥,另一边温诚心神松乏,在动车上有些无聊,三小时前飞机因天气而推迟航班,他只能临时改坐动车,得坐三个半小时,想让温政国舒服点就定了头等厢,他双腿也能舒展,两人聊起温泉话题,自然提及日本大阪私汤。

“咱们明年去看看呗?你签证没到期吧。”

“咱换个地方呗,别局限亚洲,我前几天查了,冰岛蓝湖,土耳其棉花堡,匈牙利黑维兹,都能去,你选个地儿我做攻略。”

温政国开始眼花缭乱。

温诚只有带老爷子出去才做攻略,有时独自旅行很随性,行李箱,往返机票一订,去哪个景点全部临时起意。

车厢开了暖风,窗外一片黑沉。

宋槐那句“好看”是早晨发的,在此之后温诚也没回,就这么空着,温诚竟然有些不自在,明明从前他才懒得和那女人聊天,他百无聊赖的划屏幕,和宋槐的聊天记录被各种公司群订阅号淹没。

本该把那女人抛在脑后,却不时蹦出几个疑问,比如她真的全年无休?那吃得消么?怪不得那么瘦,这个点儿还在洗车?陪她妹玩或者睡觉?前段时间的图书那小姑娘看了有多少?

那些无关紧要的红点让人无端烦闷,所幸都清理掉,他们的聊天记录就能顺势顶上去。温诚让手机息屏,侧眼看到自己脸的轮廓,面部在玻璃雨点中歪斜,模糊,心底有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很割裂,像梦一样。

那种异样之感,温诚也很难形容。

像多年坚固的木头,某天竟然裂了缝,从头到尾一点点开口子,往里塞东西进去。

.......

宋槐打了把黑伞,终于走到锣鼓巷,左右来回绕还得坐趟地铁,店员把药装进塑料袋,拿起收款扫描仪问她:“刷医保优先。”

“还没办。”

“一共189.8。”

她站门口仰头望屋檐滴落的雨,把帽子戴上,拉紧抽绳,趟水过马路。

刚过红绿灯,温诚来了消息,是语音:

“还在洗车?可以送你一程。”

“没,不用你跑一趟,”宋槐站在树荫处躲雨,伞杆落肩膀上,“我马上回家。”

“想多了,谁专门送你,我刚从南站出来,主要拿钥匙套。”

“你坐高铁回望海......哪来的车?”

温诚音量一抬:“停南站车库了!”

“.......”宋槐没回答,但脚步慢慢停顿。

“你在哪儿?”

“锣鼓巷,离得远么?顺路?”

“挺近的,你给我待那儿别跑。”

“我没带钥匙套,在洗车行放着。”

温政国在后两站下车,直接回华州老家,温诚先下车,步履匆忙在雨中跨步,看不清路面水坑,脚一踩溅到裤腿上,他狼狈的低头瞧,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往前走几步借路灯余晖将将清楚,雨水很脏,新换的裤子。

“操.....”

低骂一句,他特想让自己灵魂和肉.体分离,然后揪着灵魂的领子质问:“你他妈疯了?不就一钥匙套?算什么宝贝?在这儿瞎跑什么呢?”

宋槐举着手机,在滂沱中捕捉到那个脏字,以及他急促的喘息,仿佛就响在耳边,气息喷薄着飘进耳朵里,她想象温诚此刻什么样?雨中狂奔只为钥匙套?很在意?晚一天都不行?

“温诚,你刚才在骂我?”

“没,嫌我太他妈倒霉。”

通话就一直进行中。

“.......”

“我还觉得我现在特狼狈,跟落汤鸡一样。”

“没带伞么?”

这句温诚没听到。

“温诚,为什么非要今天。”

“我要知道就好了。”

.......

真是个神经病,温诚跑来回两趟,回小区地库开车,再开往锣鼓巷。

宋槐那把黑伞手柄短,蓬顶面积大,足够两人避雨,她独自站在地铁站出口前,前方景物被它遮挡大半,只能看到地面积水,如镜倒影着车流尾灯。

直到电话中那声音说:“来了,就在路口。”才在有限的视野中看见那辆沃尔沃,车牌海A17H71,以及那轮胎,特别熟悉。

她钻进车里,只顾着收伞:“谢谢,伞我先放地上,后天给你洗车,不收钱。”

最后三个字特意强调,宋槐没来得及束发,一低头,如墨如瀑的柔顺长发就遮挡脸颊,包括余光中的温诚。

这雨落的可以说暴戾恣雎,每年国庆后望海都要再来一波小台风潮,热而黏腻的风含着凉沁沁的雨点砸人,雨停后气温被浣低几度。温诚讨厌这么狂躁的雨,它让人出行不便,他喜欢小雨,哪怕冒雨走在望海的每条街道也叫惬意。

“没事儿,我自己来。”

车还没开,雨刷器不停工作。

宋槐这才回头,和他对上视线,于阴暗交接处,眸光半明半昧。

与她相比温诚那么狼狈,这是相识后宋槐第一次用个词形容,他头发被水打湿多半,前额碎发一绺绺耷拉着,水顺着高挺的山根鼻梁落下,还有平常板正到一丝不苟的西装,也淋的颜色深浅不一,尽管如此,那副皮囊仍旧赏心悦目。

两道目光不知道怎么就纠缠在一处,宋槐忽然有些不自在,看向挡风玻璃前的红绿灯,再垂眼瞧膝盖上的药,可余光总能和他碰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车内响声窸窸窣窣,宋槐把塑料袋解开,将碎发捋到耳后,看药盒子上写的剂量和时间,健胃消食片和布洛芬,退热贴,都是从明早八点开始的药量。

温诚斜着目光看宋槐手里的药盒,抬手摸开内饰灯,橘黄色光线洒落,堪堪在她身上铺陈,她额角也有些雨水,鬓角碎发黏在耳旁,袖口裤腿有些湿濡。

温诚以指作梳整理自己头发,靠座椅上放空,可心却总聒噪,明明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宋槐脸上,看看她仔细的表情,那双瘦小却有力的双手,枯枝却蕴藏脉络的手腕,以及时常弯下的脊背。

他想开口问问,为什么总习惯弯腰?因为车洗得太多?还是由于水泵太重?

他陡然间觉得宋槐适合望海,无论一年四季,因为手腕里无数错落的青筋,富有无穷顽强生命力。

这座城就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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