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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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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十一月最后几日,宋槐把崔宣送进了幼儿园。小孩子本来不想去,但一进教室就被桌上的各种玩具吸引住,刚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挂在脸上,再没哭过,泪水风干笑起来还有两道痕迹。

老师在宋槐走前嘱咐了几句,你们家是住的远么?不在老城区?那就抽空一周看孩子一次,幼儿园小朋友住校,刚开始很难适应。你是她姐姐吧,最好让她爸爸妈妈也来,一家人来陪孩子是最好的。老师笑着看宋槐,仿佛在羡慕一个和睦、又团圆的家庭。

宋槐答应下来,实情不可能说。

不和睦,不团圆,支离破碎,一团乱麻。

宋妍不能出院,就算出院她也未必能尽好一位母亲的职责,更何况昨天医院刚来了电话,是护士打来的。

电话来的那刻,宋槐刚关了店门,进厨房煮碗挂面。筷子和锅柄还在手里,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就一直响。

宋槐把火扭小,接起来,“你好。”

“你妈妈,是叫宋妍吗?”护士问。

“是。”宋槐低低的答,她还听出护士语气有点抱怨。

“你快来一趟吧,她精神不正常,喝了药也没用......好几天了,给她换药都不见病人家属,人家其他床可是轮班换着人天天陪,什么倒水啊,陪着吃饭上厕所,都是我们这边的实习护士轮着来。”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诶那行,赶紧来吧啊。”

“嗯,好。”

通话结束。

逃避是没用的,该去还得去,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揪着你脖子,要你给命运下跪。

想到这,手被锅里煮面溢出来的水烫到,宋槐“嘶”了声,赶紧拿筷子搅搅,再把火调小。挂面全煮囊了,满锅的白,窝的荷包蛋也煮散。

自从妹妹走后,每天晚上就她一个人。火锅店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亮着灯,宋槐站着把面吃完,挂面一点也不爽利,荷包蛋也干涩。

.....

去医院是晚上十一点,老住院部三楼里,走廊不宽敞,天花板的灯光昏暗坚硬,不柔和,整整一条道,除了护士再没人。宋槐小跑去护士站又问了下宋妍最近的情况,就朝病房里走。

病房是四人间,只有四十多平,两扇大窗户,拥挤,杂乱。四个病人通常还要伴几个家属,一屋子的人,闷而燥热,哪怕每床之间都隔着帘子。

宋槐轻手轻脚的,一路朝里走,满地的东西,热水壶,特仑苏,安慕希,水果和杂粮饼干,多到没地方落脚,对比之下,宋妍身边空空荡荡。她看着宋妍,安静的睡着,呼吸平缓,显得孤独、凄凉。

宋槐坐在陪护凳子上,坐了整晚。

打记事起就没陪过宋妍这么长时间,十几岁前是宋妍不着家,母女俩见面次数少之又少,怀妹妹时宋槐倒在旁边伺候,但两人都无话可说,甚至没眼神交流,宋槐把饭端进屋,沉默的打盆水,给她擦擦身,然后立刻出去,每日如此,机器一样遵守规则。

一夜似睡非睡的,不敢动,也不敢去厕所,眼皮更不敢闭紧。腰酸腿疼的挨到天渐渐变亮,病房里外都有了动静,有人睡醒,家属去打水。

“3号床还有半小时输液哈。”护士推门进来,“皮试做过了哈。”

“做过了。”3号床病人回答。

上午忙碌混乱,光线早从劣质窗帘里透过来,宋妍慢慢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槐。

母女俩目光对上,宋槐看着她:“醒了,早上吃什么,医院有饭。”

宋妍嘴唇颤抖着,眼泪从眼角流下,顺着鱼尾纹,落在白色枕头上。

宋槐躲开她的目光,收拾床上堆着的衣服,声音平淡:“那就给你买粥,煮鸡蛋,包子。”收拾完宋槐转身,衣角被宋妍拉住。

宋槐转头看她。

“小槐......小槐......”宋妍啜泣,哽咽,泪呛进嗓子里,不停咳嗽,忽然,宋妍又扯着嗓子,几近尖叫的大喊:“宋槐!你爸不要我了!姓崔的也不要我了!没男人肯要我——!你说怎么办啊,是妈妈对不起你,我那天应该把照片撕了,逼着你爸删了微信,你别怪我,你别恨我,也不要恨他好不好,帮我把那个贱男人找回来......”

“要不这样,你不想见他没关系,你给妈妈换个手机吧,好不好,现在的太旧了.....我还想办个电话卡,我联系姓崔的。”

“你能送我出院么?我没病,我好得很,医院待着不舒服,床特别小,我每天晚上都怕自己掉下去,还有那个护士,她态度不好,前两天还瞪我一眼,为什么瞪我呢?因为身边没家属陪,所以你看,小槐,你没时间陪,我干脆就出院吧.....”

疯子,完全疯了。

像支冷箭,猝不及防的射进心正中央。

宋槐眼眶红着,一把扯走衣角,逃跑似的走出病房,留下宋妍,自己的妈妈呆在里面。

她不知道病房里其他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她没留意,能想象到,是那种怪异,嫌弃中又捎带好奇的眼神,也说不准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冷血又不孝。

这就是宋妍的魔力,她总能让自己女儿狼狈又苟且的活着,没半点人该有的尊严。之后又佯作受害者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别人。作为母亲她不合格,足够自私且不管亲人死活。

医院里排队买饭,早晨八点左右是高峰。宋槐买上早饭又上了住院部,找护士长:“麻烦你了护士,317,4号床宋妍,你帮我送一下吧。”

小护士疑惑的接过,眼神诧异看向她。

宋妍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手揣口袋里走进电梯间,开门,进去,按一层按键。

下到一楼她又给自己接了杯热水。水蒸气腾上去,水汽掩盖泪水。

小时候她总不敢在睡前多喝水,怕半夜上厕所,因为有一次,她在厕所门缝里看到两个小声争吵、辩论的大人,他们站在客厅灯下,讨论着自己将来有多费钱。

——什么意思姓张的?凭什么不能和你姓?将来让别人怎么看我?

——谁让你生出来的。

——没你我能怀孕?你是个太监,我和外面野男人搞了是哇。

——我说过了,女孩没用,我不会带她去广州,如果是个男孩我或许会考虑。

......

开水顺进嗓子里,走出门哈口气全是白烟,零下几度,但空气湿冷,像走进冰窖,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有一场大雨,今天云层已经将太阳遮盖。

这种天气,眼泪不允许挂脸上。宋槐几滴泪全被风吹干,脸红,刺疼。她埋头走,看人行道的线,走着走着就撞人了,约莫是撞那人的肩膀,猛地一下脑门闷疼。

倒霉。

宋槐抬头,熟悉的脸又撞进她眼里,是温诚。

这是自几月前宋槐从db集团内离开,拒绝温诚表白后再次见面,难以描述此刻心情,甚至有片刻空白,冷风猛烈的刮,宋槐捋捋飘散的碎发,仰头和他目光相对,温诚不怕冷的样子,一身看起来没厚度的黑色冲锋衣,就那么披在身上,敞着怀,内搭高领灰毛衣,袖口还挽起一截,露出清冷腕骨。

温诚皱眉看宋槐,想窥探她表情。

奈何宋槐头又立刻低下,始终看地面,绕过他就走,脚刚迈出去,就被温诚握住胳膊,把她拽回原位。

力道不轻,轻易挣不开。

温诚抬着她胳膊,宋槐死劲儿低头,两个人就在寒风里僵持不下。

宋槐别不过他,只能把头抬起来,视线再次接轨。

“当我不存在呢你,可不是我在这守株待兔,我也没再联系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对不对,既然见了不能把话说清楚?你解决问题都这样?”温诚刚说完,就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刚刚大哭过。

他表情一僵,“哭了?”

不至于吧,几句话把人家弄哭了?

话音刚落,宋槐两行泪像堤坝涨潮一样,唰的流落,顺着原来的泪痕,泪珠挂在下巴上。

温诚睁大眼睛,视线粘在她脸上,一时间丧失语言系统,半句话憋不出来,冷风里流着热的血,他只有一个念头——拉着她走,随便去哪里,只要她别哭。

一路上,宋槐在后面哽咽,温诚在前面走,两人逆风而行,逆着人群折返。

宋槐并未挣脱。

温诚表情被冻住,只觉身后哭声像根弦,刺破耳膜。他似乎很错乱。哭有很多种,宋槐可以高兴的哭,感动的哭,生气的哭,然而像今天这种,脆弱的哭,好像本不属于她,因为她是棱角分明又坚硬的人,她身上的刺堪比仙人掌和玫瑰花。

怎么会哭呢?他想问问原因,谁他妈欺负你了?洗车行受委屈了?哪个车主?还是你自己摔倒磕门牙了?

然而都没问出口。

温诚带她去停车场,主驾,副驾,坐在车里。

车里开了暖风,耐不住两人满身寒气。

“暖和一下。”温诚调整出风口。

“费电。”宋槐在抽泣声中,回答他。

温诚终于笑了,打开车里的灯,“为什么哭。”

“摔了。”

“不可能。”

温诚目光追着她,宋槐挪开眼,看窗外的停车场。绿色水泥地面,白油漆划线,一切那么有秩序。

“温诚......”宋槐额头磕在玻璃上,“你别问了行不行,我不想说。”

没人会把昔日的伤疤揭开,露在外面,展示给别人看,宋槐说的很认真,几近恳求。温诚没再问下去,再问就是逼迫。车七拐八拐,上了个大坡开出去。路上车内安静,只有宋槐克制轻微的抽泣声。

温诚开车也心不在焉,好多次,要不是宋槐提醒就差点闯红灯。

曾听说人的好奇心比猫还重,他以前对这种公众号发言很不屑,现在确信无比,他对任何事情,从没对宋槐这么好奇过,可不么,好奇是动心的前提,是底色。

“咱们等会儿接个人,我朋友。”温诚说。

宋槐点头。

要接的人是乔潭立,他上午相亲去了,叫许梦洁,人姑娘是双一流名校毕业,没读研,出来直接工作,一个月一万多不成问题,照片里长的也大方,明艳,就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乔潭立说这条件看着就让人自卑,人家能看上我这傻逼么?悬呐。说老实话,乔潭立不丑,偶尔收拾几下还挺帅,短发干净利落,肤色偏白,单眼皮,但鼻梁很高,这次相亲胜算比较大。

路走大半,温诚问宋槐午饭想吃什么,宋槐摇头。

“不吃饭,饿着?”

“看你吧,可以陪你少吃点。”宋槐态度温和下来。

温诚嘴角扬了片刻。

像这季节的产物一般,宋槐平时的性格就是冰,冷而坚硬,人们不愿靠近,多碰一下都能受伤,很难击碎;也像仙人掌,全是刺。然而今天,她好像褪去身体的那层保护壳,露出脆弱的,柔软的,真实的,一部分。

从车库到乔潭立的相亲地点距离比较远,车开了一小时才到。停在路边时,乔潭立已经在那边等上了,温诚指给宋槐看窗外那男人,黑色长款羽绒服,寸头,戴个眼睛的文艺装逼犯,就是乔潭立。

车窗摇下,温诚喊他:“上车!”

乔潭立视线一扭,立马小跑上车,他坐在后排,才发现副驾驶有人,还是个女人!穿着身白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在白嫩的小脸儿上剐蹭着,脸颊通红。

“呀——嫂子。”

“你怎么不叫奶奶,反正一辈子都是孙子命。”

“不损我你能死?”

“能。”

宋槐脸上的阴霾终于见了点晴。

“她叫宋槐。”温诚帮她说了,然后又看了宋槐一眼,“中午吃烤鱼。”

“嗯。”

这他妈什么情况。乔潭立顿时哑口无言,再开不出半句调侃的玩笑,整个人石化在原地。顾不上复盘相亲时的表现,先给温诚发微信。

“你他妈没事儿吧!”

“怎么跟她处上了,怎么你就那么着急?你魅力就那么四射呢?啥时候的事?我咋一点不知道,你小子嘴是真严。”

不看后视镜,温诚也清楚乔潭立什么表情,走半道,把他扔地铁站前就走了,车一脚油门飞出去几十米,留乔潭立在后面吸尾气。

去饭店前,温诚让宋槐先上楼,选个名字好听的包间。饭店是家很火爆的烤鱼店,几个月前和同事来吃过一次,鱼肉很鲜,鱼皮也煎得恰到好处,为了带宋槐来尝尝,专门办了张vip,不用提前预订。

温诚把车停好,看乔潭立来的消息,乔潭立说他是荷尔蒙的奴隶,多大一顶帽子扣上来,他解释不清。

只回复:“没有,朋友关系。”

“净给我放屁。”

“?”

温诚抬抬眉,话糙理不糙,他就是在放屁,那不然怎么说?表白失败再见面继续舔?还不得被乔潭立笑一辈子?人死地里都能笑到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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