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谁家的公子？叫什么名字？”少年一改轻狂模样，歪着头一脸玩味。
“既然问了别人，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沈灵雨不卑不亢从容答道。
“那你不如猜猜看，猜猜我是谁。”少年挑眉，似笑非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我的名字，也请你猜猜看吧。”眼神中透着狡黠，表情是从容不迫的镇定。
其余监生陆陆续续地来了，少年回到最前方，又如一尊佛似的端坐，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监内人仍是不齐，离旬假还有五日，雪也停了两日，坚持来上学的监生还是只有这么些人。临近春闱，竟还随意旷课。
国子司业的脸面也有些挂不住，一边偷偷瞄着台下少年的脸色，一边重申学规，辞严义正。
见司业如此郑重其事，诸位监生也不敢懒散，提心吊胆地害怕引火上身。只有沈灵雨注意到了司业看向神秘少年时小心翼翼的眼神。
沈灵雨心道，连司业都要看他的脸色做事，这可不是普通官家公子哥或者公侯子弟能做到的，这样年轻的，亲王世子？符合这一身份年龄的，也只有睿亲王家年轻气盛的小世子赵渝了吧。
睿亲王是个闲散王爷，听曲儿逗鸟，乐得自在，如此逍遥悠闲，怎么会养出这样 ，一个桀骜不驯之人呢？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连课也听不下去了，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少年的后脑勺。少年像是有所感应，扭头看去，沈灵雨还在盯着发呆，少年无声的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私下里得到了司业的警告，昨天那一群兄弟们倒是没再来找少年的麻烦，连慕家老二都老老实实，相安无事一整天。
到了下学时分，沈灵雨依旧磨蹭，顾令衍等在一旁，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少年回身走来，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表情严肃，但问出来的话稍显暧昧。
顾令衍脾气极好，神色不变，从容回答道：“相知好友。”
“哼，相知好友，我看未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全是男子的国子监，总会有几个人有些特殊癖好，俗称断袖之癖。私下里拉拉小手，亲亲小嘴的，只要不闹在明面上，也没人会管。沈灵雨这一副弱柳扶风之姿，又与顾令衍形影不离，难怪会让人误会。
沈灵雨更不会在意，反而叫住他，说道：“你是睿亲王家的世子？”
少年回头，饶有兴趣道：“为什么说我是睿亲王家的世子？”
“是你让我猜的，桀骜不驯又家世显赫，在下也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少年似是稍有迟疑，沈灵雨的话听着很是别扭，稍加思索后点点头道：“猜对了，不过还请这位仁兄替本世子保守秘密。”
既然猜到了身份，沈灵雨也收起好奇心，事关皇室，就算再想不明白为何世子会来国子监，她也不会再深究，省的引火上身。
还没等自己开口，世子又说道：“避免走漏消息，仁兄就叫本世子小字卓盛吧，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小世子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呢，沈灵雨可不吃这一套：“还是请世子殿下继续猜在下的名字吧，先行一步，世子殿下请自便。”拱手一礼，先行离开。
顾令衍边走边琢磨，“世子殿下突然来国子监做什么，还隐瞒身份，不明何意啊。”
沈灵雨心有猜测，随意说道：“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也许是替圣上考察国子监的日常教学，毕竟科举在即，又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之际。外祖父说过，朝中老臣不少已经到了古稀之年，致仕之人不少，再加上丞相张宗韬丁忧辞官，圣上有意培养新人，想必十分看重今年的科举吧，况且……”
“你是想说，前些日子的科举舞弊一案？”顾令衍问道。
“我也只是猜测，按理说此案已经了结，不知世子又是为了何事。”
“难道其中还有内情？”
“这就不是你我二人能得知的了，只是，睿亲王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王爷，倒是没想过他的儿子竟没随了他的性子。”
顾令衍失笑，劝道：“慎言啊慎言。”
沈灵雨笑笑闭上了嘴，与顾令衍行礼分别。
在回府的马车上，沈灵雨默默回想刚刚的一番话。
大景朝的科举不分年龄，十二岁起就可以开始参加乡试，沈桓就是十二岁开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乡试、会试、殿试，次次名列前茅，年仅十八高中探花夺得姜小姐芳心。
年龄甚是宽泛，只是性别卡得太死。
男子可以靠读书改变命运，而女子却连机会都没有，实属迂腐。
父亲的死，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棺材打开时父亲的样子，他们永远忘不掉，那分明是中了毒。
十岁的她无能为力，十五岁的她还是差了一步，只要哥哥可以入仕，不怕找不到凶手。只是他的身子实在不好，三年前，她扮作哥哥的样子参加了乡试，让沈星言变成了沈举人，如今会试在即，若哥哥身子撑不住，她依然要想个法子再替一次。
只是最近这个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有些踌躇不决，又恐徒生事端，又不愿再等三年，思前想后，还是决心搏上一搏。
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是。
回到府上，绿漪迎接沈灵雨时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要她猜是什么，沈灵雨连猜几回都没猜中，假装生气耍赖不猜了，绿漪这才从身后拿了出来。
“看！小姐有了这个，就能和公子的身高差不多了，快试试看。”绿漪手里，躺着一双鞋垫，不似寻常鞋垫，脚跟处厚了不少。
塞进鞋里，走了几步，大小正好，软硬也合适。之前兄妹二人的身高还差不多，今年沈星言突然窜高了许多，比沈灵雨高出一个头，沈灵雨每日最担心的就是忽高忽低的身高，有了此鞋垫简直如有神助啊。
“奴婢再照着多缝几双，换洗也方便。”
一旁的佩玉也说道：“绿漪姐姐，也给我缝个呗，我也没有知或高呀。”
绿漪打趣道：“你呀，再缝十双也没用。”
佩玉气恼，抱着沈灵雨的膀子道：“小姐，你看她，又笑我矮……”
“好啦好啦，绿漪跟你开玩笑呢，我要去看看哥哥，点盏灯吧。”绿漪应声而去，佩玉取来披风给小姐穿上。
沈星言的凌霄院内，沈灵雨把睿亲王世子一事细说与沈星言听，他的身子好了不少，明日沈灵雨就不能再去国子监了。
先提前把话都对好，小世子明日定会来找沈星言，不能露陷才是。
那就在家好好想想如何顺利参加会试吧。
第二天，沈星言回到国子监，果然如昨日妹妹所说，睿亲王世子主动来找他了。
赵渝问道：“你是前任太傅沈桓的长子沈星言？”
沈星言拱手一拜道：“参见世子殿下，正是。”
“令尊因公殉职，国之忠良，怪不得这样有底气。”
沈星言不接茬，只是淡淡一笑，再低头拱手，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今日的学生果然来了许多，也没有低声细语的讨论，只有博士侃侃而谈，还夹杂着沈星言偶尔的清咳。
赵渝回头，注意到了异常。
他昨日还无恙，怎么突然咳嗽，染上风寒了？等等，身高，他昨日虽只有一瞬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但好似并无今日这样高。
只有一瞬，他实在无法断定，何况鞋的不同，鞋跟也会不同。
但是太奇怪了，是与昨天完全不同的感觉。
沈太傅沈桓十五年前可是喜得双生子啊。
呵，国子监还真是藏龙卧虎。
夜晚，更深露重，圆月高挂，太子东宫内，两人正在棋盘上厮杀。
一人手执黑子抓耳挠腮踌躇不定，迟疑半天终于落下，而手执白子之人不假思索飞快落定。
“哎！重来重来，我刚刚看走眼了！”
“落子无悔，什么时候学的这样一副小家子气派。”
“哎呦我的太子弟弟啊，您都打着我的名号去国子监耀武扬威了，下棋还不让着点我，下次谁还陪你下棋？”
原来在国子监自称睿亲王世子的，正是大景太子赵灏，与他下棋之人，才是真正的世子赵渝。
“那幅《富春山居图》①你不是想要许久了？明日我就去求父皇赏赐给我。”赵灏不咸不淡地抛来一句，拿捏这位哥哥，他还是很有一套。
赵渝立马换上另一幅嘴脸，嬉皮笑脸道：“我亲爱的弟弟，哥哥和你开玩笑呢，就用我的名字，在国子监想干什么干什么，便是在国子监上房揭瓦都无碍，出了事儿哥哥给你兜着。”
赵灏隐藏身份亲临国子监一事，还要从两个月前刑部收到的匿名信说起。
“翰林院编修祝裕乃作弊上榜，本次科举也必有舞弊者。”
今上为培育新人，今年的科举想必极其看重，各位试子更是摩拳擦掌，鱼跃龙门就看今朝。
既然各位都挤破了头，那难免会有人动歪心思，简简单单两句话，让整个礼部都为之倾倒。
注：①《富春山居图》作者：元代黄公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