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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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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兴七年初春,正济乍暖还寒。

闲时光阴易过,倏忽又是一载元宵,家家箫管,户户弦歌。

京东南一隅有处曰石鼓巷,巷内多官宦家府,最南处竹林环抱一府,门前有额,题着“淮府”二字,听闻乃前朝宣帝亲赐。

门旁无灯无笼,冷清全无繁盛之感。

府内南月堂梅林耸立,一任白茫间,嫣红连绵。

淮鸢站于梅树下,灰白布包鼓鼓囊囊,将她脊背压得微弯。

“小姐,还是待奴婢告知了夫人再去吧。”

香儿面露急色。

小姐今日见了老爷差人自宫中捎回的书信,便急急收了桌前那一沓医书,只说要入宫去。

她知晓自家小姐脾性,向来说一不二,可若让夫人知晓小姐擅自出府,她们定有好苦头吃。

“香儿你快些将书信递予母亲,别再跟着我!”

淮鸢绕过香儿,脚步极快地上了屋前木桥,仍不放心,又急急回头。

“香儿快去!”

待亲眼瞧见丫鬟向着母亲院子跑去,这才紧着步伐赶去。

催促门房速速备好马车,再三叮嘱待母亲出府立刻出城,无需接应自己。

这才抬眼看了日头,已近半昼,连忙敛额出府。

方才见那送信之人她已是不安,实乃并非父亲贴身随从,再看信中所写,只觉手脚发凉。

信纸泛黄微皱,字迹缭乱曰:速速离京!

若非紧迫之情,父亲怎会无前后语,只此慌乱几字?

淮鸢不愿消悲,只不住心慌。

定是有大事发生。

布包沉坠,可她只能随身背着。

里头满满皆为父亲与她多载心血手稿,府内除了她,再无人爱惜。

慌乱之际,也只她能记起此物。

母亲向来不喜他们父女二人废寝忘食钻研医书,于她只愿寻一闲富人家完满度日,父亲所言针灸世家传人,哪能与女儿姻缘相较,只得靠后。

数骑官兵纵马过,尘土飞溅数尺,黄沙入眼,淮鸢忙抬袖掩面。

小贩背身暗骂几句,无奈官府权势,只垂手擦去污尘,面上不敢见半分不满。

淮鸢掖紧毛领,不自觉望着官兵绝尘而去背影,心切不安,将将按捺自脚底发上寒气,垂眼急急走离。

行了半柱香,终至京中乐安街,再直直往北便能到皇宫。

满街炽红灯笼,冰雪中尤为醒目。

社火花灯,元宵本该阖府欢庆,今岁淮府却早早收了那片红灯笼。

日前贵妃病重,本有值令宫中太医救治,偏她跋扈惯了,执意唤休沐在府的父亲入宫为她医诊。

连着近十日,任何消息皆无传回。

府内再无过年氛围,母亲只将一切欢庆之物撤去,成日惶惶候着。

父亲为人谨慎,太医院或有医术更甚、情性更贤者,却无处事周全甚于他者。

淮鸢自敢确信父亲无差错,却隐隐有些猜测。

数月前贵妃小产,父亲虽极尽医术仍无力保全龙胎。

医者非神仙,本是常有之事。

谁知贵妃偏偏承着恩宠娇纵至极,只觉父亲定是受了指使,借机除去她腹中胎儿。

无意结仇,父亲亦是百口莫辩。

淮鸢本以为此次怕又是贵妃寻着什么由头刻意刁难罢了。

直至今日父亲那封切切书信,才发觉事态竟严重至此。

俄见远处风起,灯笼高高摇曳空中,下一瞬风止又重重砸于墙沿。

此间循环往复,毫不停歇。

如同如今她那七上八下之心。

淮鸢咬牙埋头,逆着寒风艰难迈步。

“淮姑娘。”

正当顶风悲号之际,俄闻男子之声。

一架乌金马车骤然现于冰雪间,似梦似幻。

不待她仔细分辨,忽觉周身腾空,蓦地已安然坐于车内软榻之上。

下一瞬,伴着帘外抽鞭声,马车如离弦箭矢疾驰而去。

淮鸢未坐稳,额角猝然撞上后板,疼得她龇牙咧嘴。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息间已行了数里。

淮鸢捂住鼓起肿包,掀起布帘,外头早已不是热闹的乐安街。

道路狭窄,全无叫卖声,像是极为偏僻的小径。

她垂眸思忖。

除了额角不慎撞上,既无束缚,亦无动粗,想来应无恶意。

心下安定几分,这才抬眼朝对面男人看去。

倒是出乎意料的俊美。

剑眉星目,眸色如墨,一身玄底金绣长袍,三千乌发垂垂,衬得通身宽健挺拔。

车厢算不得宽敞,男人身高腿长,两人膝抵膝,淮鸢局促正身后靠,只想稍稍空出余寸。

对于她这般不自在的动静,男人不置可否,只垂下眼睫,浓黑遮盖他幽深眸光,沉沉望着淮鸢,直将她看得发毛。

“淮姑娘,淮府已被查抄。”

淮鸢方酝酿而起的恼怒忽地僵在眸中,嘴角暗自抽动,模样可笑又可怜。

短短几字,于舌尖缠绵数次,终是停留在“查抄”二字。

男人始料未及,看着娇弱如枝头新生梨花的女子,竟会这般果决地骤然自极速马车纵身跳下。

这一迟疑,偏就让她真跳了车。

男人忙紧着马车停下,探身望去。

只见个颤颤巍巍跛足背影。

无奈叹气,果真同她父亲般执拗。

数日积攒的不安,竟真落向最不愿看见的局面去。

嗟悼之余,也有果真如此的荒谬之感。

那刻淮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母亲还在府中,她赶得及离开了吗?

她来不及,亦或是已无法理清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想着,要回府看看。

脚踝处的疼痛恼人,淮鸢蹲下身两指摩挲着,伴着“咔”地一声,骨头归位。

余光瞥见远处布包内的医书散落,与融冰泥水交织,呼吸一滞。

还有父亲。

“你还好吗?”

男人声音冷静清明。

尚不知他意欲如何,善意也许掺着不明意图,眼下她能做的只有逃离。

淮鸢垂下眼眸,径自站起。

不料,男人接着道。

“淮太医勾结外寇,叛国求荣,已于午后赐死,连坐家族。”

“官兵已入淮府,一切都太迟了。”

淮鸢骤然顿身,太多难以承受的事情哄闹而来,她反倒再感受不到哀痛。

如同迷雾中被猎人盯上却不自知的小鹿,美丽眼眸单纯迷茫。

她嘴唇翕动几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满城的羽林军皆在寻你,如今你只能随我回府。”

男人平静的神色极近冷酷。

然他的话,倒如林中钟鸣,恍然惊醒她。

回府,母亲还在府中。

似是沉溺前挣扎着握住最后一株芦苇,虽不知是否有用,却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

她伸手,颤抖地,坚定地紧紧扯住男人衣袖。

眼眸睁得极大,眼眶未红,泪珠氤氲眼中,迟迟没能落下,径自喃喃着。

“求您带我回府。”

所赖天恩祖德,淮府背山靠水,实是难得丰水宝邸。

便是如今血水融于雪渣,花草凌乱不堪,仍不难看出往日荣耀繁华。

只官府抄家,这般残忍的也是少见。

男人不觉敛眉。

两人暗暗藏于南月堂瓦顶,淮府的束手无策让官兵皆松了警惕,竟无一人察觉。

南月堂屋前梅花仿若上了口脂,嫣红娇嫩。

女人背靠梅树,好似只是睡着了,微阖双眼,安详宁静,落日余晖映于脸庞,周身散着暖意,这么远远看着,好似还能闻着她身上淡然香气。

若不是身下那摊浓郁血色,和以往千千万万个静谧午后没有分别。

“娘……”

淮鸢不能理解她只是方方出了府,母亲怎会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挣扎着要下去,谁知男人只一手便压得她动弹不得。

哑然间,似是想到什么。

母亲怎会在这儿?

她的南月堂距大门最远,母亲得了消息怎的不快些离去,反而走到这最深处来了……

淮鸢麻木空洞的眼眸,赫然出现几丝哀痛得无法言说的愕然。

她不自觉想。

若是,若是她第一时间去寻了母亲,是不是就能早一步官兵离去?

母亲就能好好的?

悔意自责与各样说不明的情绪交织上涌,淮鸢只觉脑袋疼得就要裂开,额角青筋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脑袋。

“不是你的错。”

正当眩晕之际,俄听男人清冷嗓音如清泉汇入,淮鸢混沌大脑总算得了片刻喘息。

侧目望去,男人眸光稀碎,目光未移半分,直直落在她眼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瑾王府。

管家陈叔门外踱步,思忖片刻后抬眼向门边侍卫望去,那人心领神会,推开紧闭多日的木门。

延玉堂内昏暗寡冷,纱窗隔了日头,也将一切鲜活喧闹阻拦。

清幽檀香环绕,男人孤身坐于桌前,低头借着微弱烛光翻看书籍。

仅仅过了几日,男人胡茬繁盛生长,攀延着到了耳边,眼下青黑浓郁,浑瘦了一圈。

陈叔满腹苦口婆心再难说出。

男人抬眼,见陈叔捧着瑶盘不说话,有些无奈。

“陈叔您先放着吧。”

陈叔哪会不知他此话只为敷衍,幸得他早已寻得法子,只装作拿不定主意,声音放得极低。

“王爷,木霖阁那位已好几日没用吃食了。”

果然,男人听了这话,手指一顿,终于放下书册。

“午膳我过去。”

这几日淮鸢滴水未进,彻夜难眠,再兼日前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年岁虽轻,急火攻心,竟也憔悴得好似衰老了许多。

望着满桌丰盛,她只觉反胃,碍于礼节,她生生将忍坐下。

若说她是家生变故一时难堪承受,将自身折磨得不成人样,姑且还算作情有可原,可男人又如何短短数日变了模样?

如今她已知晓。

男人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瑾王晏屿青,深得圣心,闲散悠哉。

什么事还能将他磨得这般心力交瘁?

“这玉你拿着。”

晏屿青伸手递来,此玉五彩晶莹,浑发着莹润光泽。

淮鸢熬红的双眼忽地亮起,急急夺来。

只因此玉乃淮氏传家宝,每代世家传人成婚时遂将此玉赠与或夫婿或妻子。

如今淮府已亡,世上只余她一位淮氏,此玉竟还能回到她手上,淮鸢只觉悲喜交加,一时无话。

思及淮氏家训:仁者,修治天下;仁医,若当运隆祚永之朝,则为禄禄,若当乱世动荡之时,则为甘露,洽然溉及四海。

连日荡溢仇恨,此刻骤然清明。

望着手心洁玉,淮鸢心中迷雾清散,终是寻得了来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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