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躬行带两人坐上出租车到达山沟沟周边，在没水泥路延伸的地方有铁牛家的牛车接三人。

其实方躬行自己是有摩托车的，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骑出来。

耿家旺在牛车上还在不停回味第一次坐的出租车，不停说自己长大也要开小车。

方躬行从裤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夹在指间抽一口：“你这狗屎成绩要是能开上小车，我跟你姓耿。”

耿家旺撇撇嘴，又问耿妩：“你还剩多少钱，都拿出来。”

耿妩下意识捂着裤口袋：“没剩钱，你一天光吃中午饭都要二十块，爸爸只给我两百块，哪里够。”

“你不是还拿了那死老头一百块。”他一眼看出耿妩的小心思，扑过去翻耿妩的裤口袋，被他找出二十块钱，立马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耿妩气得泪花差点出来：“我要还给爸爸的。”

“你就说花完了。”耿家旺才不管，脸一撇不再理她。

耿妩带着希冀向方躬行求救，希望他说点什么。

方躬行仰头靠在牛车的护栏上，下颌线条流畅清晰，嘴里叼着烟，眸色深远地看着那些将他们逐渐包围的险峻高山。

他的脸庞被太阳照得耀眼，好似飘渺又遥远。

她挪动屁股移过去，手搭上方躬行放在护栏上结实的小臂，吓得对方一跳。

耿妩不好意思地笑：“总觉得小行哥你要掉下去，我扶着你。”

方躬行咧开嘴，笑得爽朗：“我掉下去？那你这瘦麻秆怕是拉不住我。”

耿妩不觉得好笑，但是也配合着方躬行扯开嘴角，直感觉表情有点僵，她才问出那个自己一直想问的话题：“小行哥，你之前上大学是在大城市吧？那你怎么舍得回村呢？”

方躬行的眸子里映着渐渐矮下去的夕阳：“回来是我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半晌他瞥了眼耿家旺，看那个缺心眼的在专心用马尾草剔牙，便压低声音问耿妩：“你呢？想好自己喜欢当老师了吗？”

耿妩垂下眼睛：“我说实话，还能在学前班上班吗？”

方躬行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你总想着自己会离开学前班？”

耿妩没说话。

方躬行又吸一口烟：“幼有所教，这是国家政策，不会随意解雇你的。这次在镇上呆了十多天，有什么想法？”

耿妩眼睛亮了一瞬，但是立刻又暗淡下去：“说了也实现不了。”

方躬行像是猜透她的心思：“羡慕涂绸一家？”

耿妩连忙点头，又摇头，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看着方躬行：“是小行哥让她家帮忙照顾我的吗？”

方躬行勾勾嘴角：“她们一家人都很善良。”

那便是承认了，看样子涂绸找到温厚言也是出自方躬行的授意。

“想出去吗？”方躬行又问。

耿妩几不可查地点头，怎么可能不想，她做梦都在县一中的教室里奋笔疾书，即使那个教室长得和她初中的教室一模一样，但她知道那就是县一中。

耿妩以为方躬行还会跟她说点什么，但是他将手臂枕在后脑勺上，闭上眼睛，像是累极开始闭目养神。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点，耿爸站在门口等，盯着耿家旺上夹板的腿好一顿瞧，又拉着方躬行让他在家里吃完饭再走。

方躬行自是不愿。

趁这时候，耿妩将医院退还的七千块钱从塑料桶子里拿出来递给耿爸。

耿爸脸一黑，立即夺回去，转头又恭恭敬敬拿给方躬行，嘴上还不住念叨：“真是多谢方书记，你真是耿家旺的亲大哥……”

方躬行也没说什么，将那一摞钱随意地放进裤口袋里便朝自己家里走，真是屋都没进一下，茶也没喝一口。

耿妩家丢的猪到最后也没找回来，耿爸皱着眉头算一把帐，就算不加后续的喂养费，当初买猪崽子的三百块也是实打实地丢水里没溅起一点水花。

想当这里，他脸色又阴沉起来，抬脚踢耿家旺的椅子：“还陪进去一个你。”

耿家旺正大口大口吃饭呢，闻言嘴里的饭粒喷得满桌子都是：“又怎么啦？有病吧你。”

耿爸没理他，问耿妩：“生活费还剩多少？”

耿妩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生活费，连忙将这段时间的记账小本本拿出来给耿爸过目，到最后是一分不剩，还多出几十块。

耿爸凌厉的视线扫向她：“多出来的几十块是怎么回事？”

耿家旺抢着答：“她伺候了隔壁的老不死十天，对方多给她一……”想到自己抢过来的二十块钱，耿家旺结巴两下做掩饰，“一点，一点钱。”

耿爸没怀疑，收了记账的小本子：“等我有空慢慢对。”

深夜，耿妩从自己的鞋底里翻出五十块钱，脱下袜子，赫然抽出一捆成圆筒状的红色钞票。这一路这捆钞票把她脚上的皮都磨出血，她硬是一声不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耿妩再数一遍，一共是五百五十块钱，她将钱重新捆好，严严实实地裹上塑料袋放入藏钱的老地方。

耿妩才不怕耿爸查自己的帐，上面的每一笔都是必要开支，而且都是为耿家旺的，没有一分花销是为她。

耿爸给她两百块，隔壁老人家给一百块，她省吃俭用虎口夺食，居然偷偷省下七十多块，其中二十块故意放在裤子口袋让耿家旺抢过去。

另外的五百块，是涂妈给她的工钱。

耿妩每天三点多钟到涂妈租的小单间里，一直忙活到近九点才回医院。幸好耿家旺懒出天际，很多时候耿妩回去时，他还在呼呼大睡，就算他其中醒来，耿妩一句在楼下大厅睡便可以打发头脑简单的他。

涂妈给耿妩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接，但是对方义正辞严地说：“安心拿着，这是你自己的劳动报酬，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对方不舍地握住她的手，“你这一走，相当于断我半个臂膀，我一个人可怎么撑得下去。”

耿妩躺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终于没有了医院时亮时暗的灯光，也没有护士查房时哒哒的脚步声，更没有每日凌晨三点就要爬起来的使命，她得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第二日耿妩起个大早拿起打猪草的小篮子时，才想起自家猪丢了有一阵。眼下围墙已经重新砌起来，还是那堆破土砖，耿爸不舍得花钱去买红砖。

于是耿妩便喂过鸡鸭，牵牛去吃草。

等她顶着朝露到达学前班时，余校长已经带着几个留宿的小朋友在院子周围跑步。

耿妩还记得自己的职责，连忙钻进大厨房准备早餐。昨日耿妈跟她说过，刘奶奶感冒发烧，好几日精神头不太行，只在正午时出来晒晒太阳。

但是耿妩干活一直又快又好，没刘奶奶的帮助也不过一个多小时早饭便准备好。

她给刘奶奶送一份，看余校长他们吃完，剩下的继续热着，铁牛和其他的小朋友还没到。现在已经是深秋，要穿外套，饭菜放外面一会儿便会凉。

耿妩的妈妈做家务没有特别利索，所以她顶替耿妩这十几天学前班表面看着还行，其实各个犄角旮旯里都堆着灰。

耿妩一边洒水，一边扫灰，几个顽皮的孩子围着她转，其中一个拿着手里的粗粮饼，掰成小块砸她。

耿妩黑下脸：“树根你不吃就放回厨房，不要浪费粮食。”

叫树根的小孩朝她做鬼脸，拿着饼嘻嘻哈哈跑开。

耿妩追着他跳脚：“你现在不吃，等下还没到中午就饿了！”

秋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耿家没有继续顿顿吃白饭，又开始往里面参杂一些其他的农货，耿妩不敢多吃的情况又回归日常。她捡起地上的杂粮饼，吹吹灰，塞进嘴里。

正是今天中午做饭前，耿妩发现剥完肉的骨头不见了。

起先是铁牛带回两根自家卖剩的牛肋骨，肉不多，但免费。耿妩想着将寥寥无几的肉剥下来合上蔬菜拌成馅，包成包子中午吃。

她焯完水，剥下肉便去上课。快中午时她打算拿骨头炖一锅好汤，却发现连盆带骨头都不翼而飞。

耿妩围着锅灶转三四圈，又拉住一旁玩耍的一个小孩问她有没有看见谁来过厨房。

小姑娘头上顶的羊角辫还是耿妩扎的，她想了想：“树根上午嚷嚷饿了，有说过要来找东西吃。”

耿妩找到树根时，对方正趴在课桌上写她刚刚教的拼音，写了半天，两个字母写得七倒八歪。

耿妩在他身边坐下：“你吃了盆子里的牛肋骨？”

树根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什么？”

耿妩板起脸：“你饿了跟老师说，但是不可以偷东西吃，小时偷针大来偷金，再偷就罚你扫一个月厕所。”

树根突然站起身，很大声地反驳她：“我没有偷东西。”

“有人看见你进厨房了。”

“我是去喝水。”树根开始哇哇大哭。

耿妩硬下心肠继续劝导他：“就算偷了也没关系，老师原谅你，下次不这样就好了。”

树根大叫：“我没有偷，没有就是没有。”

耿妩铁青着脸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将他晾在一边回去做饭。

谁也没想到，中午吃肉包子的时候，树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