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天子掌上骊珠曜 >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傍晚那会儿,结束一天的劳作,三人搀扶着走出舂米室,经过一间屋室时隐约听到了哼吟声。

窗子是残破的,从破洞处往里看,见地上躺着个人,声音正是她发出的。

说是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一手捂着腹部,下唇咬得血淋淋,很是煎熬的样子。

三人互视一眼,想起宫人生病也会被送来暴室这边。

葵香露出害怕的神色:“她是要死了吗?有没有人给她看看,她看上去很不好受。”

种月摇头:“奚官局说是掌守宫人疾病死丧等事,宫人病则供给医药、死则供给衣服。但对没品的宫人,顶天也就管个敛葬。”

说着指着那人身下一领霉烂半边的蒲席:“席子一卷,送到宫人斜,草草埋葬,多容易。”

宫人斜就是宫人冢,顾名思义,埋葬宫女的地方,位于皇城北郊。

她们仨知道此处倒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自去过。

前日,隔壁舍房死了个老宫人,病起仓猝,都没等送去暴室,清晨起来发现身子已经凉了。

那老宫人似乎人缘不大好,同舍房无人肯给她送葬。再者,宫人冢那种地方,即便是少有出宫机会的宫人也宁可不去。

奚骊珠她们仨刚要去舂米室,不巧于廊下撞了个正着,便就被负责此项的典事叫去顶了缺。

到了地方,但见卉木森森的荒地上坟冢累累,极目远望,荒草从中,一块块墓碑不甚整齐地树立着。

其上寥寥数言,不过简要标明墓主身份。不出意外的话,墓里随葬的应当还有刻着死者生平事迹的石刻。

奚骊珠曾在父亲的书房中看过此类铭文拓本,诸如“亡宫者,不知何许人也。盖以良家女子选入后宫,以备内职……寝疾,终于某所,春秋若干……葬于某所,礼也。”①

除了死亡和入土时间确准,年龄、葬地甚至墓主何许人都是语焉不详的。文字大差不差,模糊且笼统,和高门士族那种详实的志文无从比拟。

但这已是高品宫人才能享有的殊荣,她们是有正式葬礼的。

寻常宫人莫说树碑立传,便连木棺单人葬的待遇可能都没有。恰如种月所言,草席裹尸,一埋了事。

之所以落得如此,除了宫人品低或无品所决定,很多时候是经办人图省力,这样节省下来的钱大家又能分肥,何乐而不为。

几个小黄门束手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她们刨坑。

刚入宫就遇上这种事,倒不觉晦气,只觉兔死狐悲。笨拙地掘着土,却更像是在掘自己的坟墓,怎一个悲愁凄苦怅惘了得。

那日回来,三人都很沉默,有一种凄凉冷暗的情绪萦绕不去,难以言说,如骨附蛆。

心里清楚,终有一日,宫人斜也会是她们最终的归宿。

那里有千千万万个同她们一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她们乡关何处……

连着几晚,奚骊珠只要一闭上眼,一块块的墓碑就闪现出来,惊醒时往往一身冷汗。

她曾仔细看过那些墓碑,根据其上的简要记载,基本都是魏国人,最远也就是家在边城。或许也有异国入魏的,只不在那一片?

“草著愁烟似不春,晚莺哀怨问行人。须知一种埋香骨,犹胜昭君作虏尘。”②

诗说,死后葬于故土中原,总胜过香骨化为异族铁蹄下尘土的昭君。

如此看来,她们竟是连那些宫人也不如的。

孤魂葬孤冢,香骨作虏尘……终不过随风去。

种月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这事,顿了一下:“那人应当病得很重——”

“不。”种月和葵香说话时,奚骊珠盯着那人蜡黄泛赤的面庞看了许久,隐见紫黑色斑点,“瞧着似是血海伏热的症状,只需凉血清虚热即可,算不得重病。”

种月未尝没有怜悯之心,只是更为冷静。当时以庖厨要没饭了硬扯了她二人走,就是怕惹祸上身。

“不管是大病还是小病,也不会派医工给看的,都只是生熬罢了。熬过来算命大,熬不过来,宫人斜便就是她的归处。咱们也无可奈何。”

说着攥了下奚骊珠手腕,意有所指:“若能求医问药,咱们何至于此?”

“我明白。”泥菩萨尚不能自渡,哪里救得众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都明白。”

奚骊珠唉了一声,闭上了眼。

今年的雨季结束得早,所以有个明朗的残春。禁不住宫人泪多,滴淌在石阶上,长出厚厚的青苔来。

梦里亦是青苔满阶砌,可喜的是她听到了熟悉的歌吹声,那是家乡的采莲小调。

随着清新悠扬的曲声,脚下蔓延出一条长长的小路来。

森森万竿竹布于小路两旁,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踩着绿荫和鸟鸣,顺着那条寂静的长路走啊走。

直走到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满目见暮鸟归巢急、寒牛下陇迟,薄雾深处,隐有一双身影在朝她招手呼唤:“嘉鱼儿……”

心里发急,加快了脚步,却始终到不了。

一声鸡啼,恍然睁眼。

东方未晞,新一天的劳作又将开始。

-

等庆功、酬赏、抚恤一应事宜结束,天子重新临朝,朝班恢复,料理国事召见官员又忙了足足十余日。

这日,恭惠夫人孔氏再坐不住,亲至建章殿。

不过在去建章殿之前,她先见了冯度。不为别的,除了过问陛下的伤情,再就是那个燕国的女俘了。

孔氏是恒州人,本生于官宦之家,二十岁那年坐父罪入宫。

昭宪太后,也就是今上的生母,当时刚生下今上被封昭仪不久,见孔氏体貌端正又勤勉履顺,便将她从奚官局要到身边伺候。

巧得是,孔氏入宫前也才生产,可惜那孩子没能留住,夭折了,就此便做了七皇子的傅母。

昭宪太后对她甚为倚重,二人名为主仆,实似姊妹。

昭宪太后去得早,孔氏作为傅母,又是昭宪太后托孤之人,侍护陛下于弱立之辰,自有阿保之功。

陛下即位以后,尊其为一品卫圣恭惠夫人,母家仅存的一个兄弟也得到了提拔,现任恒州刺史,侄子去岁亦升为冠军将军,可谓隆盛一时。

冯度心里十分清楚,对陛下而言,恭惠夫人既是对他有着鞠养之恩的傅母,又与昭宪太后紧密相关,是真正可信赖的人,更是他在这宫廷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他对昭宪太后不能尽的孝道,幸而还有个恭惠夫人在,遗憾尚有弥补处。

双重因素累加之下,陛下愈感其恩训,不仅准她留在宫中、独居寿安殿,后宫诸务亦由她统管,嫔妃每日要去其处问候起居,原本隶属于内侍省的掖庭局和奚官局冯度渐渐也插不上手了……

无太后之名而行太后之实,孔氏可说是这后宫地位最尊崇的女人。

她问话,冯度自是有什么答什么。

“陛下的伤当真无碍?”恭惠夫人再三确认。

虽已召侍御医王宁问对过了,也看了脉案,一颗心到底不能放实。

三月中回师,七百里路程走了月余,如此拖沓缓慢,固然有雨水天气的原因,想来更主要的还是陛下要养伤的缘故。

“冯度,你照实了说,可不许瞒我。”

“这事儿瞒谁也不敢瞒您呀!真是好了,就是还没好利索。不能说一点儿影响没有,要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尚需仔细将养。常人恐怕要养上个一年半载的,咱们陛下一向体魁身建,用不着那么久。”

既如此,陛下回宫后也不见好好将息,宴饮连天才结束,这又没黑没白地埋头案牍,怎不让人忧心。

“那个燕朝的女俘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如冯度所料,銮驾还未回都邑呢,有关陛下纳美的消息就先已传开了。

传得还有鼻子有眼,说一个燕国的美丽女俘,俘获了陛下的圣心,陛下眷之甚深,对她弥加珍宠,日夜召幸、形影不离。

禁城风大,这不,刮着刮着就刮到了恭惠夫人耳朵里。

都说天下佳人莫若南国,她已让人去奚官局看过了,那女俘眉如翠羽,肌若白雪,腰如束素,确是个小腰丽女、婉艳娇娥。

但女子太过美丽从来不见得是好事,又是一介俘囚,这般低贱的出身,没有诸多礼节束缚,故而比别个都放得开,使出百般手段来蛊惑君心,陛下正值青壮,最是精足气盛的时候,抵挡不了也是有的。

要知道,侍姬随军伺候虽非罕见事,发生在陛下身上却还是头一遭。

甚至风闻乐陵王此番遭际也有她的缘故,故而恭惠夫人不得不予以重视。

可这还京也有十来日了,陛下一点动静没有,不闻册封的意旨,也没说如何安置,倒让她有些拿不准了。

冯度看穿她心中所想,遂就把陛下古皋关遇险蒙奚骊珠搭救的事给说了。

“此女颖慧强识、博通经史,性情再安矜不过,行军路上枯燥,陛下召见她只为听其诵读,连闲谈都少。”言外之意,似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至尊这种事,是绝没有的。

恭惠夫人听罢,心下稍安。

到底还是决定把话问明白:“可曾为君王所御幸?”

冯度连连摆手:“若真有其事,早吩咐彤史记下来了。再者说,真是陛下宠幸过的,也不能送进奚官局这么些天不闻不问,您说是不是?”

“如此,”恭惠夫人点点头,“那就好办了。既只是个奚官奴,又识文断字,畅音殿昨日刚来禀过,说是缺个书女,想从奚官局要个人……”

畅音殿?张贵嫔要人?

冯度心一提。

能得一宫娘娘青眼,从而脱离奚官局,那是巴不得的事。恭惠夫人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可张贵嫔性情娇纵,畅音殿的差事并不好当。再有菅城离宫时张览探问在前……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恭惠夫人就此打住。

待冯度离开,稍坐片刻,带着亲自炖煮的参汤去了建章殿。

作者有话要说:①《唐墓志汇编》

②陆龟蒙《宫人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