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霓霞仙谷千年的积累，果然不同凡响。
仙门秘术，地理天文，山川游记，不一而足。
如果说他有什么查阅的需求，霓霞仙谷的藏书阁大概率可以满足他。
可是书海漫漫，如同大海捞针，到哪里去找呢？
正当他苦恼的时候，隔壁的摇臂动了一下，霈川转头去观察他的动作。只见那位弟子从摇臂一侧的暗格里摸出一颗白玉的八面骰子，放在嘴边说了一句：“圣和年间仙历。”说罢，一松手，那白玉骰子扒在石壁上，停留了一会儿，开始滴溜溜顺着墙壁滚走，那弟子操作摇臂跟在后面，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霈川心里称奇。
他把手伸向一侧的暗格里，果然也摸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白玉骰子，他学着那弟子的样子，对骰子说了一句：“禁书。”
然而白玉骰子却静静的不肯动，霈川等了片刻，又凑到嘴边，说了一句。
白玉骰子终于不情不愿的动了，可是出乎意料，并不是带他去找书，而是发出了刺眼的白光，紧接着，他的摇臂咔一下，停止了动作，然后缓缓下降，将他送到了地面。
霈川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见不远处两位同门神情严肃地走过来，问道：“你试图查阅禁书？”
霈川沉默地点了点头。
负责值守藏书阁的弟子厉声喝道：“放肆，触犯门规还这么理所当然，走，你随我去见髓芝长老！”
……
霈川连书角都没碰着，就被人扭送出去了。
眼下桂花洲正多事之秋，弟子们不方便去打扰李桂，所有的杂物便都报给了髓芝处理。
髓芝见到霈川刚离开没多久，就被狼狈的押送了回来，挑着眉听藏书阁值守弟子回禀，问霈川：“你知道禁书为何被叫做禁书吗？”
霈川犯错跪在堂前：“现在知道了。”
有点晚了。
髓芝：“禁书，便是禁制翻阅的书，霓霞仙谷的藏书阁里确实无所不有，但禁书的分类却不能给你们这群孩子看。就连那你师尊……”说到这，髓芝顿了一下，低声道：“也只是暗中翻阅誊抄，你可真是大胆。”
霈川闭眼。
髓芝叹气：“你犯了错，回东山思过去吧，一个月内，别下山了。”她转头对身边的韵姿说：“你盯着他回去。”
……
韵姿名义上要押他回东山去思过，但其实行动上很客气，无任何粗暴的举动。
霈川站在百草堂外，对韵姿道：“有劳师姐了，请回吧，我不会违逆前辈的。”
韵姿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从百草堂到东山的一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直到进了东山的地界。
韵姿才停下脚步，在他身后说：“你看上去挺沉稳可靠的，怎么也会犯迷糊，竟公然在藏书阁里查阅禁书。”
霈川深刻反省：“是我一时头脑不清。”
韵姿道：“听说你手里有一本禁书的手抄本是东山君的手笔，藏书阁的禁书对任何人都是个忌讳，哪怕是门中长老要翻阅，也许经过掌门和其他长老的商议才可，但好像瑰臻前辈查阅禁书并未惊动过任何人。”
霈川转头直视她：“师姐什么意思？”
韵姿平静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些手段。”
霈川：“请师姐明示。”
韵姿道：“藏书阁里有位名叫月老的前辈，他从前是禁林看守，后来因过于年老体迈，便离开了禁林，换到了藏书阁。瑰臻前辈与他不仅是旧交，更是情分不浅，我猜前辈能悄悄从藏书阁里拿到禁书，少不了月老前辈的帮助。”
这是一条可以试探的路。
霈川心里又有了希望，眼睛一亮：“多谢师姐指点。”
韵姿领受了他的谢意，转身离去。
可为期一个月的面壁思过是免不掉的，霈川接下来的一整个月，都要被限制在东山里，不得外出。
东山实在是大。
霈川守着笑春风，守着禁林，时不时就翻一下那半本心法，他开始自行修炼前半部分。
像这种被归类于禁书的邪门歪道心法，自然不同于正常的修炼之道。
霈川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便感受到了行走刀刃的紧张，稍有不慎，极易走火入魔。
东山这个特殊的地方，紧挨着禁林，身边无人护法，一旦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霈川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
在某一日，他凝望着禁林的方向，发现外围的树木叶子不知什么时候，漂黄了，很多古树都成了光秃秃的枝桠子，挣扎着朝天空生长。
入秋，好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个月已过半，霈川望着瑰丽晚霞下，张牙舞爪的禁林，忽然惦念起林子深处的那株神树。
瑰臻的魂魄散了，不知它会不会枯。
夜色深沉，霈川再次走进了禁林。
看得出来最近禁林不太平，草地上四处都是被人踩踏过的痕迹，霈川留意到林子深处有几双碧绿的眼睛在窥探他，那是狼。
说起来，这几只狼在禁林中生活的也够久了，不知修成了人形没有。
随即他又想到，成妖和成魔不同，妖精需要的是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听起来比魔要干净不少，这里想必不会是妖精的福地。
霈川很快到了禁林深处，那株神树的面前。
神树果然也没逃过四季枯荣的轮回，叶子掉光了，花也谢了。
霈川站在树下，有几分怅然若失。
神树后面再此时忽然有了异常的响动。
霈川眼神一凛：“谁在那里？”
树后一个佝偻的人影缓缓转了出来。
霈川警惕道：“你是谁？”
此人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怖，精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花白的头发的胡子打结卷在了一起，两颊深深的凹了进去，骨骼棱角分明的脸又格外突出他那一双鹰勾一样的双眼。
这样的面向，哪怕是面无表情，也透着几分凶狠。
霈川再次问：“你是谁？说话！”
那老头一抖胡子，冷笑了一下：“后生，我在此守林的时候，你怕是上辈子还没投胎吧。”
霈川蓦然想起了那日韵姿提起过的月老。
他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老头……
老头的个头才刚刚到他的腹部，目测跟瑰臻还差着一头呢。
霈川试探着问：“你是……月老？”
那老头反倒惊愕了：“怎么，瑰臻那丫头竟然跟你提起过我？”
霈川警惕心很强，怕被套话，不肯多讲。
月老却认定了自己的猜想：“她连我都肯跟你提起，想必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徒弟了。”
霈川听到“真心疼爱”几个字的时候，心下微微发颤。
他不着痕迹地问道：“听说您现在守着藏书阁呢，怎么会到这里来。”
月老回答道：“我从前是守禁林的人，瑰臻闭关的时候，都是由我送，由我接。她不在的时候，神树容易生病，也是我在照料。”
霈川听着他提起千百年前的往事，离他似乎很遥远。
他心里莫名安静了下来，问道：“您的名字为什么叫月老？”
月老道：“我本命阴月，年轻的时候，他们称呼我为月郞，再年长一些，他们改口唤我月先生，等道一百多个春秋过去，我垂垂老矣，他们便又给我起了月老这个诨名。”他靠着树根座下，说：“你也过来坐吧。”
霈川坐了过去：“你陪我师尊很久了？”
月老用他那并不友好的目光望着霈川，说话却很是温和：“我比你师尊的年纪还大。”
霈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月老又道：“但是我快死了，没几年的光景了。”
霈川之所以能顺从的陪他坐在这里，是想听他多说一些瑰臻当年的事情。
于是，他三句话离不开瑰臻，他问：“那我师尊还能活很久吗？”
月老道：“这我可说不准……六百多年前，道上都盛传她要死了，她那段时间确实很不好，我都忍不住要信了，但她又活蹦乱跳的出关了，真是皆大欢喜。”
霈川问道：“六百年前，师尊她为什么不好？”
月老拍了拍神树的根，道：“当然是因为这个。”
时间随着月老的记忆，回溯到一千多年前。
那时的瑰臻修为绝对是数一数二。
提到当年，就绕不开人魔之战。
最后一战时，李桂只身涉险，深入魔界，以一己之力，阻了魔界的援兵。
髓芝在人间，退守霓霞仙谷，那时的仙谷算是人间的最后一块净土了，髓芝带着仙门仅存的几位弟子，死守了仙谷半年之久。
松风与极夜约战东山之时，身边只带了瑰臻一人。
月老道：“其实那天我也在，他们约的是君子之战，瑰臻虽去了，但却不能插手，只能旁观。松风和极夜在最后关头，同时突破了境界，一个飞升，一个堕魔，仙宙之门开了，但魔界通道也同时为松风敞开。天道在上，松风当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被拉进仙宙之门。瑰臻当时便顾不上什么君子之约，她出手了。”
已成魔尊的极夜正是最强盛的时候，瑰臻也无法将他的残魂彻底驱散，便只能就地封印，并收拢四散的魔息，将它们统统镇在山里。
月老说：“极夜的残魂虽被封了，但这么多年，他没有一日安分过。瑰臻每次闭关，其实都是为了加固禁林的封印，修为流水一样的注进去，她自身便枯竭了。”
霈川仰头环顾禁林：“极夜的残魂和魔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月老道：“极夜复活基本是没可能了，但他的魔息很恶劣，等到彻底镇不住的那天，魔息流进人间，便又是一场灾难……其实我的想法也比较恶劣，魔息镇压的担子不能只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整个临仙道都在吃着她的人血馒头，却还反过来对她指指点点。我巴不得她撒手，魔息流入人间，临仙道上人人都必须出一份力。”
霈川摇了摇头：“她不会那样做的。”
月老说：“她确实不会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