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鬼府与人间区别明显。
瑰臻一落地便说道：“污秽。”
鱼龙混杂的污秽之处，欲望罪孽与爱恨交融在一起。
连脚下的土地都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腥气，肥硕的灰耗子堂而皇之的从他们脚边溜过去。不见天光，也不见灯火。
瑰臻皱眉：“什么地方，这么脏？”
霈川自觉去探查周围情况，他摸着粗粝的石壁，夜视很好的他能看清此处是个圆形的空间，石壁上明显有雕砌的痕迹，但是岁月太久，看不清纹路了。
霈川摸完石壁，拿开手一看，指尖上竟沾上了干涸发黑的枯血，他凑近鼻尖一闻，沉下神色，转头对瑰臻道：“师尊，是人血。”
瑰臻扔给他一块帕子。
霈川擦了手，将帕子脏掉的地方反折，叠好收进袖子里。
瑰臻：“不嫌脏？”
霈川：“洗干净就不脏了。”
瑰臻：“洗了我也不要了，别再给我。”
霈川从嗓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顺着石壁走了一圈，停在一扇铁栅栏面前，道：“此处像是牢狱。”
栅栏的另一头有路。
瑰臻：“开门。”
霈川掌心汇聚了灵力。
瑰臻又道：“别用灵力，会惊动人，用你的魔息。”
霈川一愣，他前几日刚因滥用魔息而闯下大祸，毁掉了琳琅幻境。他早已将魔系收拢缩进了丹田中，发誓不再轻易动用。
瑰臻道：“不必瞻前顾后，我在这，谁要问罪先找我。”
霈川的顾忌消失了大半，按照瑰臻的要求，用自身那种与生俱来的肮脏魔息，破开了眼前这一道栅栏。
瑰臻没赌错，这看上去就不怎么干净的地方，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才是最常见的东西，不会引起谁的警惕。
出了那道门，顺着阴暗的石廊走了一段距离，他们听到了很热闹的声音。
瑰臻停下了脚步。
霈川趁机想要走她面前开路。
瑰臻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长高了那么多的徒弟，抬头提着他的后领，将人又推回了身后，迎着霈川深沉的目光，瑰臻道：“你挡路了。”
霈川抿紧了唇。
瑰臻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衣着，霓霞仙谷的白色校服，朴素又不失仙气，瑰臻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后食指一点他的颈部，他的衣袍从上到下像泼了墨色的染料，一层一层的翻涌成了黑色。紧接着，她又伸出指甲，将霈川那几缕已不明显的红发挑了出来，经过一番刻意的打扮，他看上去不再乖巧，而是透着一股邪性。
霈川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瑰臻的手腕。
瑰臻以为他是不满这番打造，道：“乖一点，忍一忍，我们可能需要低调行事。”
霈川抓着她的手按下来，道：“琳琅幻境损毁之后，髓芝前辈与我聊过几句。”
瑰臻：“聊了什么？”
霈川：“关于您。”
瑰臻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欲望了。
可霈川要说：“髓芝前辈说你现在的身体不容乐观，修为也亏损严重，许多事情对你来说，曾经轻而易举，现在心力交瘁。”他顿了一下，继续道：“髓芝前辈还告诉我，当年您收我入山门时，是看中了我资质上佳，修为不凡。”
瑰臻甩不开他的爪子，笑了一声：“你们聊得挺多，听起来关系不错。”
霈川解释：“髓芝前辈想让我多护着您。”
瑰臻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道：“错了，她是想让你少招惹麻烦。”
说罢，她退开霈川的肩膀，继续向前走去。
霈川紧追着：“我可以……”
瑰臻脚步停，转身指着霈川的鼻子，道：“我承认，你很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连最基本的形势都搞不清楚，再多学学吧，小孩。”
瑰臻最后加重了最后两个字，霈川原本憋了很多话要说，在那一刹那，忽然沉默了下来。
临仙道上恐怕没有人知道瑰臻真正活了多久，他们这群弟子在她的眼里，说是小孩一点也没错。
霈川望着瑰臻的背影，她边走边变幻了模样，一身红衫，金翠叠缀，身姿和步态也逐渐轻盈且跳脱了起来。
俨然一个妖精。
待他们走出了这一段阴暗狭窄的石廊，前面一条狭窄的裂缝是出口，透进来一丝朦胧的光亮，瑰臻矮身挤出那道缝隙，目光向上望去。
一片软香红顶，一座密闭却繁闹的地宫。
陡峭的台阶傍着石壁而建，赤红色的壁灯十步一盏，红绸做灯罩，以至于映在人的眼里，既艳丽又朦胧。
霈川缩了身子才从那条缝隙中挤出来，见了这种场面，一阵眼花缭乱，喃喃道：“什么地方？”
瑰臻再低头望去，他们所站的地方，离地十余丈，正好俯瞰整个地宫，街道走向和房屋建筑，与人间的城池无异。
街巷里到处都是“人”。
瑰臻闭上眼睛，凝神感知了片刻，睁开眼，道：“是鬼魂。”
都是鬼魂，其中或许夹杂了几个人气尚未消磨彻底的鬼修。
“这是一座鬼城。”她说。
霈川立刻有了猜测：“此处与鬼府相连，他们是阴间走失的那些鬼吗？”
“失策了。”瑰臻道：“离开前我们应该向判官讨一份走失者名单，不过没关系，问题不大。”
不管有没有名单，这个地方都要倒霉了。
瑰臻踩着石壁上的台阶走下鬼城，却发现石壁上也不简单，有形似门的裂痕，瑰臻一边走，一边漫无目的的敲着，再敲到一处异常的地方之后，她停住了动作。
霈川耳聪目明，低声在她耳边道：“另一面是空的。”
瑰臻面不改色：“继续走。”
她路上又敲了几处地方，发现了更多异常的空间，其中有一处刚被敲响，就传来了一声清脆且暴怒的骂声：“敲你娘呢！滚啊！不长眼的垃圾！”
瑰臻表情一震，加快了脚步离开，踩在平地上，也等同于进了内城。
听着耳边的各种吆喝和叫卖声，瑰臻恍惚以为自己身在人间。
实在是氛围太浓了。
青楼赌坊林立，可见此处的鬼过的很是滋润。
瑰臻瞥了一眼最近的摊子，一口大陶罐下染着暗蓝色的鬼火，一个□□半露的女子拄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勺子，正不停的搅拌罐子里的东西。
那女子察觉到瑰臻的目光，抛了个媚眼，娇笑道：“妹妹，要一杯忘忧汤吗？”
瑰臻上前几步，低头看清了那陶罐里的东西。
那竟是一罐子翠绿浑浊的茶汤。
瑰臻问道：“什么效用？”
那女子道：“让你忘记烦心事，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当然，也可以忘记某些让你心烦意乱的臭男人。”
霈川出现在瑰臻的身后，冷冷地瞪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冷冽的魔息压下来，本能的哆嗦了一下，身体里的内丹震颤，令她忍不住要蜷缩起手脚。她谄媚的笑了一下，对着霈川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大人？”
霈川皱眉，他对这突发的情况感到莫名其妙，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保持沉默。
瑰臻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圈，笑道：“别害怕，他只是陪我来闲逛，别太在意。”
那女子的情绪好像缓和了一些。
瑰臻带着霈川走远了一些。
霈川等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忍不住问：“刚才……”
瑰臻道：“她感觉到你身上的魔息了，可能是将你当成了别的什么人。”
至于是什么人……
霈川：“师尊，您猜到了，是吗？”
瑰臻道：“你最好养成常用脑子的习惯，不要像个呆子一样等着别人喂饭。”
霈川：“……”
他以为瑰臻心情不佳，但仔细观察，也并没有发现异常。
瑰臻一贯对呆瓜和熊孩子的容忍有限，但一想到身边这位是她的嫡亲弟子，于是稍稍释放了一些和善，说道：“像你一样魔息纯正，地位不凡，令她们心生恐惧的大人物。听到了吗，刚才那女子管你叫‘大人’，我们合理猜测一下，这座鬼城其实是有人统治的，那些所谓的‘大人’身上有与你相同的特质。”
霈川学会了动脑子：“比如说我身上的魔息？”
瑰臻：“目前来看是这样。”
霈川：“统治这座鬼城的难道是魔？”
瑰臻：“据我所知，魔族真正的大魔所剩无几了，但也许有躲藏多年不为人知的……”瑰臻陷入了沉思。
霈川不敢打扰，于是张望四周，一个不经意间的抬头，他发现石壁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女人。
他眯了眯眼，端详着那女人的五官，他骤然一拍瑰臻的肩膀，急切道：“师尊，你看——”
霈川打了个眼神，瑰臻说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片空空，什么也没看见。下一刻，霈川也惊呆了一下。
瑰臻：“你让我看什么？”
霈川喉结滑动，道：“我……我刚刚见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似乎是师尊你要找人。”
瑰臻心里一震：“纸坊镇？”
霈川点头：“是，我记得她的脸。”
是被他亲手掏了心的那个女人。
瑰臻凝重望向他指着的那个地方：“她刚刚就站在那里？”
霈川：“是。”
瑰臻：“我知道了。”
霈川想问她是否有下一步计划，正欲开口，忽然鼻子一皱，往街道深处望去：“咦，我好像听到了……”
瑰臻没等到他的下文，追问道：“话别说一半，你听到了什么？”
霈川：“我听到了同门在说话。”
瑰臻早知他的感官敏锐，从不怀疑，她带着探寻，往街道深处走去。等走深了一些，果然听到熟悉的嗓音在窃窃交谈：“我没带钱怎么办，你们带了吗？”
“钱我带了，可是人间的银子在这排不上用场啊，他们用的都是纸钱。”
“现在托人烧来得及不？”
“你疯啦，只有死人才能收到纸钱。”
“……”
瑰臻深吸了一口气：“又是一群……”
霈川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然后看见了一群打扮稀奇古怪，浑身狼狈形同乞丐的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