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外界，邵文安进了特调部之后，便如同一颗露珠那样蒸发了。除了一份口供和最后受审的影像之外，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仿佛被橡皮擦抹除得干干净净。

严则音丝毫也不担心，安管局那边是否会追究邵文安的下落。

依照以往的惯例，嫌疑人被正式移交给特调部之后，就与安管局脱离了关系。除非上级部门有特别批示，否则安管局不会再跟进。况且，邵文安一事属于安管局的重大漏洞，严则音可以申请成立审查委员会，彻查安管局的工作。那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现在严则音没有提出申请，只在名义上监督并协同安管局进行内审，算是给了洛星海十足的面子。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洛星海更不好轻易在严则音面前开口。

对于安全部，严则音也自有一套说辞，不愁没法交待。说到底，邵文安只不过是个小角色，远不至于引起高层的注意。

虽然邵文安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但对于他的后续调查仍在进行。

信息科取走了邵文安的个人电脑和手机，进行了数据恢复处理。邵文安经常登录一个非公开的心理交流网站，用“悲哀的类星体”这个ID回复过大量求助帖，大多与心理治疗有关。

随着调查深入，案件前期的一个重大谜团被解开了。

最初那八起“倒吊人杀手”连环命案中，凶手究竟如何选择受害者，曾让侦查人员伤透了脑筋。除了都居住在星城之外，八名受害者没有任何交集：生活半径不同，也没有明显的共同点，似乎凶手完全是随机选择目标。

技术人员调取这个网站的用户数据时，意外地发现了八名受害者之间的隐性关联——他们都在这个网站发布过求助帖。

看起来，这个网站被一些有不良意图的人利用，成了他们物色受害者和工具人的地方。

邵文安也是在这个论坛被犯罪组织找上的。他在口供当中交待过，数月前，有个自称是“倒吊人杀手”的帐号通过论坛短信联系了他。令邵文安吃惊的是，对方不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连他是“类精神能力者”的事都知道。

对方声称，普通人的心理过于脆弱，不适合未来的时代，注定要被淘汰掉。他们之所以要通过犯罪来制造社会混乱，目的是为了加速淘汰的进程，早日建立属于精神能力者的新时代。

邵文安从对方的说辞中得到了身份认同感，最终被说动，开始利用职务之便给对方传递消息。他们之间的交流非常谨慎，信息采用非对称加密的方式，密钥不定期更换，防止被第三方截获或篡改。

技术人员查到了那个帐号，但该账号在一天前就注销了。显然，围猎行动已经打草惊蛇，想要通过邵文安这条线把对方引出来，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严则音的办公室里，薛夜明坐在一台电脑前，从头到尾浏览受害者们发布过的全部帖子。

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后，严则音双手交握抵着下颔，“你觉得，倒吊人杀手是用什么办法接近他们的？”

薛夜明松开鼠标，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查过站内短信吗？”

“查了。在他们遇害之后，有人登录他们的帐号，清空了全部站内短信。确认过了，不是家属做的。凶手应该是用站内短信约他们见面，作案后抹除了痕迹。问题是——”严则音抬手虚指了一下屏幕，“为什么所有受害者的警惕性都这么低？不但轻易就同意和一个陌生人见面，还不把这件事告诉身边的人，就好像故意要为凶手隐瞒似的。”

当初摸排受害者人际关系时，侦查人员就询问过家属，案发之前的那段时间，受害者是否提起过要与什么人见面，或者是要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家属们的回答非常一致：没有这样的印象。在他们的记忆中，受害者直到出事前都和平日里完全一样，没有丝毫异常的表现。

侦查人员因此一度怀疑，凶手是受害者的熟人。

“这是一个交流心理问题的网站。在这里认识的人，如果相约见面，可能性最大的情况有两种。一是线下互助，二是……”薛夜明略一停顿，“相约自/杀。后一种情况下，受害者的警惕性一般会比较低，因为赴约的目的就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相约自/杀……”严则音沉思片刻，“确实是个调查方向，当时忽略了。不过真的查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线索的希望不大。”

假如这些受害者的确是相约自/杀，可以推测，他们与家人的关系大概率不太融洽。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们宁愿和陌生人一起自/杀，也不愿向家人寻求帮助。不仅如此，他们很可能还故意对家人隐瞒了自己的行踪，以免受到干扰，所以家属们才会对他们出事前的状况一无所察。

现在时间又隔了几个月，家属们的记忆更模糊了，从这里打开突破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查起来不容易，那就再给他提供一个合适的受害者，让他自己现身。”薛夜明点了点网站的页面，“从这些帖子来看，倒吊人杀手选择的受害者有这么几个共性：不太擅长交流，与亲友的关系比较疏远，长期受到某种心理问题的困扰，有一定程度的自/杀倾向。我可以扮演这样一个发帖者。如果倒吊人杀手还在这个论坛游荡，他有很大概率会和我联系。”

“哦？”严则音有些怀疑，“他现在怕是成了惊弓之鸟，隐藏自己都来不及，还敢继续作案？”

“就是因为他现在受了惊，所以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薛夜明拿起电脑旁的卷宗，翻到心理分析的部分，“心理侧写显示，他是反社会人格者的可能性很大。这类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无法忍受挫败感。虽然围猎计划没有抓到他，但对他是一次严重的心理冲击，他一定迫切需要通过再次作案来缓解焦虑情绪。列车案那样的大规模犯罪需要精心筹划，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回归早期的行为模式，继续制造‘倒吊人’的连环凶案。”

连环案件中，犯罪者的行为模式一旦固定下来，就会形成路径依赖，很难轻易改变，因为相同的模式会让犯罪者感觉安全。如果当初倒吊人杀手是通过这个网站来物色受害者，那么现在的他也还会这么做。

严则音又问：“可就算有人联系了你，怎么才能判断出，对方是不是倒吊人杀手？”

薛夜明说：“首先看对方怎么引导话题。如果对方试图开导我，那么嫌疑就很低。如果对方试图给我制造不良的心理暗示，或者有意提到自/杀，这个人的动机就很可疑。这时候我就向对方暗示，我有自/杀的愿望，但是无法鼓起勇气实施。假如对方是倒吊人杀手，他很可能会提出，他愿意以某种方式帮助我，想和我见面。”

凶手往往会把自己的犯罪行为合理化、神圣化，以此摆脱负罪感。塔罗牌中，倒吊人有“自我牺牲”、“换位思考”的含义。凶手处理受害者尸体的方式带有一种仪式感，大概想要给自己制造一种假象——他不是在犯罪，而是在帮助别人完成一生中最后的心愿。

“还有一件事。”严则音说，“凶手为什么要特意挖掉死者的眼睛？我知道的类似案件中，凶手是出于恐惧或愧疚的心理，害怕被受害者注视，所以挖掉了死者的眼睛。但我不觉得这个家伙会对受害者怀有恐惧或愧疚。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薛夜明眉头微蹙，“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认为，这是仪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有抓住他，才能弄清楚了。”

“唔。”严则音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你和他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让白桐以你的名义去赴约。只要那家伙出现，就能确定他是不是精神能力者。”

白桐也是异能者，对精神能力具有天然的抗性，不怕受到精神控制。

眼下最需要担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对方是否会暗中携带帮手。

上次行动中逃走的那个疑似巨型章鱼的精神体，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白桐个人的战斗力自然没话说，但精神体的力量还太弱。迄今为止，他的白狼只出现过一次，还是最低等级的幻影形态。那只章鱼已经进化成了实体，双方根本没得打。

此外，对于实体化的精神体，普通的物理攻击手段能有多大效果，也是未知的。万一那只章鱼刀枪不入，白桐如何突击，支援组如何掩护，都是必须充分考虑的。

严则音最后拍了板，“我在明天的会议上提出这个方案，讨论具体的行动部署。”

“那，我可以走了吗？”薛夜明站了起来。

严则音挥了挥手，示意薛夜明自行离开。

薛夜明正准备开门，忽听严则音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和白桐，相处得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尔奈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