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塔的道路，比薛夜明预想的遥远。他和白桐先乘坐直升机飞了一天，又乘了一段路的火车，最后换了一辆越野吉普车。

车子行驶了很久，终于停下时，天色已经擦黑。

把薛夜明和白桐放下之后，吉普车便开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塔’在哪儿？”薛夜明问。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岭，举目四望，不见人迹，只有他和白桐两个活物。远处有起伏的山峦，黑色的剪影在薄暮中如同怪兽的脊背。

“这是‘塔’的外围，‘塔’还离得很远，我们得自己走过去。”白桐说，“我们以前每次进去，也都是这样的。”

对于白桐，这是故地重游。他进入安全部之前，就在“塔”中接受训练。不过“塔”周围的地区非常广阔，这一片地方白桐也没怎么来过。

白桐看着地图，和薛夜明步行前往休息站。一边走，白桐一边向薛夜明补充解释了一些事情。休息站是他们进入“塔”之前暂时落脚的地方，运气好的话，可以在那里获得一些补给。

进入“塔”的过程，也是一场考核的过程。这就像有的学校会在新生入学之初进行一场摸底考试，把成绩由高到低公布出来，并根据名次决定一个学生本学期是进入重点班还是普通班，以此刺激学生们的竞争欲。

他们即将面对的，就是入学后的第一场摸底考试。考试的结果，将会决定他们今后一段时间内在“塔”里的生活质量。

薛夜明琢磨了一会儿白桐的话，问道：“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却让白桐思索了一会儿。关于“塔”的基本介绍，在直升机上的时候，薛夜明就大致了解了。他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是想要知道一些更加深入的东西。

——“塔”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塔是一个地方、一栋建筑，也是一套制度、一种生存方式。

可以说，“塔”是一个体现丛林法则的小世界。进入“塔”后，第一次资源分配是随机的，能得到什么东西，全靠运气。然后，通过一场场考试赢得积分，兑换物资。强者的生存状况会越来越好，相应地，弱者的生存状况会越来越差，直至被淘汰出局。

“塔”内的竞争制度看似残酷，其实想一想，这正是外部世界的缩影。每个人出生后的生活环境都不相同，这就是第一次随机资源分配。就算不公平，也无可奈何。在这之后，就要依靠自身的努力，去获取更好的生活条件。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塔”就是人类社会。人与人是同伴，也是竞争对手。

又走了一段，前面没有路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山崖。白桐用手电照了照，崖壁上纵向嵌着一排用来系登山绳的铁环，还有挖出来的踏脚处，很明显是要让他们爬上去的意思。

薛夜明的体力肯定是没法攀岩的，比较快捷的方法是让薛夜明在原地等着，白桐先爬上去，然后用绳索把薛夜明拉上去。但是这座山崖比较高，爬上去需要一定的时间，白桐不放心让薛夜明一个人待着。万一突然发生什么危险状况，白桐正爬到半山腰，来不及赶回去保护薛夜明。

相比之下，背着薛夜明爬上去虽然稍微慢了些，但是稳妥。白桐十四岁时就可以在异能者的训练中背着两百公斤负重徒手攀岩，别说薛夜明身材纤瘦，就算他是个彪形大汉，对白桐来说也不在话下。

“这不符合考试规则吧？”薛夜明问。

“没什么不符合的，搭档之间相互协作也是考核的内容。你得保存体力，后面肯定会有需要你用精神能力的环节。”

薛夜明就不说话了，像只考拉一样安稳趴在白桐背上。

两人很快到达了崖顶，白桐用绳子把背包拉了上来。

“快到了。”白桐指了指前方一点闪烁的红色灯光，“那个指示灯就是休息站的位置。”

休息站是一座半新不旧的小楼，房间也是随机分配的。

薛夜明和白桐运气欠佳，被分到了条件最差的房间。这是个由地下储物室改造的单间，设施简陋至极，除了墙角的脸盆架之外，就只有一张单人硬板床和一个矮凳，不供应水，电也是限时的，比看守所的号室还不如。

白桐把那张单人床收拾了一下，铺上自己带来的行军毯，尽量弄得舒服一些，让薛夜明睡了上去。

落满灰尘的墙面斑斑驳驳，空气里一股潮湿的霉味。薛夜明坐在床上，摸了摸手臂。白桐知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他肯定想洗个热水澡。可是这个房间别说热水，连冷水都没有。

白桐出去寻了一圈，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一个有热水的公共洗手池，把脸盆洗了一遍，接满一盆水。回房间后，白桐先擦干净那张小矮凳，又把自己的外衣垫在上面，让薛夜明解开上衣坐着，用毛巾浸了热水给他擦身。虽然比不上洗澡舒服，但至少也能解解乏。

薛夜明有点恹恹的，可能是累得心情不好。

白桐安慰他：“暂时忍耐一下，要是我们考试成绩好的话，到了‘塔’里，可以分到一个好点的房间，就不用受这罪了。”

“嗯。”薛夜明点头。

洗澡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吃饭。

按照“考试”的规则，他们不允许自带食物，只能吃分配到的东西。可是把这间屋子看个遍，压根就没有一丁点可供食用的物品。

白桐倒是没什么，他们以前接受过饥饿训练，一连几天没饭吃都是常有的事。但是薛夜明有低血糖，不能饿着。

白桐拿出手电，在房间各个角落搜寻。要是他猜的没错，这里很可能有隐藏的奖励物资。这一次参加“考试”的人当中有一半是精神能力者，身体素质参差不齐，“塔”不太可能让这些人全都硬生生地挨饿。毕竟“塔”的目的是考验他们，而不是弄死他们。

教官以前经常对他们说，“塔”的制度比现实社会温和，现实社会中运气不好的人会被逼上绝路。换言之，“塔”会以某种方式照顾那些运气不好的人。白桐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几乎身处绝境的情况下找到了隐藏奖励，最终渡过了难关。

很快，白桐发现了玄机：墙面之所以斑驳不堪，是为了掩盖一些小坑。那些小坑分布在靠近天花板的墙壁边缘，看似排列得毫无规律，实际上恰好是五根手指的着力点。

普通人基本不可能仅靠五指指尖悬挂起整个身体，但对于他们这些体能变异者则不算什么难事。必要的时候，他们的手指可以像膨胀螺丝一样深深钻入墙壁。

白桐后退两步，加速起跳，毫不费力地跃至接近天花板的高度，左手五指准确插/进那些小坑，把身体固定住，右手在天花板上摸索。“啪嗒”一声，天花板弹开了一扇小门，露出一个暗格。白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松开左手，稳稳落回地面。

暗格里的东西是两包脱水蔬菜和两包压缩饼干。包装很干净，日期也是新的，显然刚被放进去不久。

白桐拿出背包里的金属饭盒，把饼干和蔬菜倒进去，出去接了水，又拿出野外用的酒精炉，支起饭盒开煮。大概因为饿了，这一盒饭不像饭粥不像粥的东西闻起来还挺香。白桐用小勺试吃了一口，味道居然相当不错。白桐用喝水杯盛了一满杯，仔细吹凉了，用毛巾垫着递给薛夜明：“托着毛巾，小心别烫着手。”

薛夜明接过去，用勺子搅拌着，忽然笑了笑：“我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跟现在的情形很像。”

“是啊。”白桐也笑了。那一天是跨年夜，在特调部狭小冷清的号室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香喷喷的小火锅。“今年的跨年夜，咱们还吃火锅。以后每一年，我都陪着你。”

薛夜明的动作稍稍一顿。随后他抬起头，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像是喜悦的表情。

吃过饭，薛夜明简单地洗漱过，便睡下了。白桐没有睡，收拾好东西，搬了那张矮凳坐在门口，等待考试正式开始的通知。依照他的经验，房间的条件越差，得到通知的时间越晚，有时候甚至根本没人来通知。这就像生活在底层的人，不止匮乏物资，还缺少获取重要信息的渠道。

果然，凌晨三点左右，白桐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吹哨声。声源离得很远，地下室又隔音，他要是睡了，说不定就会错过。

白桐迅速出门查看，确认了那是考试开始的信号。休息站楼上的房间里陆续有人出来，两两一组，匆匆投进外面的夜色。

——天亮之前抵达“塔”，这就是考试题目。

白桐回到地下室，柔声唤醒了薛夜明：“夜明，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