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临近中午，薛夜明准备出院。

看得出来，薛夜明对住院和出院的流程熟悉得就像回家和出门一样，很快就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

白桐办完手续，无事可做，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薛夜明更换衣服，梳理头发。

薛夜明停下来问他：“你看着我干什么？”

“很美。”白桐觉得自己的回答透着傻气，但他想不出别的回答。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而且他很怀疑，即便他是个诗人，在看着薛夜明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词穷到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薛夜明微笑一下，继续梳头。他的发色在白天的光线下显出别样的鲜明，白桐依然能回忆起，昨夜那些发丝从自己手臂上轻柔滑过的感觉。

昨夜他们在被子里亲吻，拥抱着彼此的身体睡去。那本该是情思旖旎的风光，却只能像海水之下的冰山，隐匿在沉默的黑暗中。

他们的恋情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白桐不知道这是否预示着什么。

假如可以选择，白桐很希望他们换一种方式相识相恋——在阳光下的某个地方，比如大学校园的草坪上，薛夜明走出图书馆大楼，手臂下面夹着几本书，穿过海棠树中间的小路，被风扬起的长发上卷着点点落花。白桐走向他，同学，请问心理系在哪里，可以带我过去吗？

也许在某个平行时空，他们真的就是这样相遇的。那个世界的他们都不是异能者，可以相携度过平凡而安稳的一生。他们会一起平静地老去，薛夜明还会像现在这样坐在窗前梳头，曾经明艳的头发被岁月染上霜雪，但在白桐眼里永远一样美丽。

白桐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的遐思中，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电话是侦查科长打来的，“木桶，马上带薛夜明到联合行动组办公室，开案情分析会。”

“哪个案子？”白桐问。市局现在积压着好几件大案，哪一件都没有眉目。

“胖头的案子。我们反复对比监控，找到了一个重大嫌疑人。但是……”科长的语气微微一变，“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蹊跷。”

半个小时后，联合行动组会议室。

洛星海和严则音各自坐在长桌的一侧，以他们为首，治安官和特调员坐得泾渭分明，如同隔着楚河汉界。侦查科长招手把白桐叫到自己身边，薛夜明则被几名特调员带到了严则音旁边的座位上。

行动组长龙城有其它工作，没有参加会议，作报告的是组里另一名年轻的侦查官。他大概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发言，看上去很紧张，时不时看向洛星海和严则音。

“这是庞天愉出事当天的监控，”侦查官打开投影仪，“通过排查，我们锁定了一名和庞天愉近距离接触过的嫌疑人。”

视频中，庞天愉在安管局附近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对方略微放慢了脚步，以几不可察的微小幅度朝庞天愉的方向转了转头。在这之后，庞天愉的神色便有了异样，眼神变得茫然，梦游似地走向安管局办公楼。

侦查官接着说：“但是当我们找到这名嫌疑人的时候，嫌疑人已经死在了自己家里。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一周前，死因是绝食。奇怪的是，他家里并不缺少食物，他是活活把自己饿死的。”

严则音打断了他：“初侦报告我们都看过了，直接说点有用的东西。”

“是……是。”侦查官更紧张了，手忙脚乱切换视频，“我们查到了嫌疑人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共场所的监控，嫌疑人死亡前的状态很诡……呃，很异常。”

画面开始于一条冷清的街道，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一周前的晚上九点四十六分。几秒钟后，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屏幕左侧一家无人售卖的24小时便利店内走出，手中提着一个购物袋，沿着小巷急匆匆往画面右侧行走。通过放大的面部对比图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和庞天愉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从动作上看，此时他的行为看上去还比较正常，只是有些过分警觉，时不时回过头去向身后张望，像是在提防被人尾随。

男人的身影走出画面后，视频中断了一下。侦查官解释道：“这里有一段监控盲区，探头坏掉了。”

很快，投影幕上再次出现了画面，地点转换到了另一条街道，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八分，与上一段视频之间有将近两分钟的间隔。

从这段视频开始，男人的行为出现了明显的异常，脚步仓皇急促，回头的频率也加快了。某一次回头之后，他似乎突然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极为惊恐。

“他在看什么？”严则音皱眉。

侦查官马上用分屏播放了从另一个角度拍摄的道路监控，正是嫌疑人所看的方向。除了空空的街道，什么特殊的东西也没有。

可是视频中的男人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踉跄着撞上了墙边的移动垃圾桶，被轮子绊倒，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男人顾不得捡拾东西，爬起身后就冲出了画面。

视频到此结束。

这样的表现，再结合嫌疑人随后把自己关在家中活活饿死的行为，的确充满了诡异感。

投影幕前的侦查官清了清嗓子，转向会议室内的众人，“我们分析，嫌疑人出现这样的行为，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的精神体受到了损伤，导致他自身产生了某些恐怖的幻觉。二是他看到了某种让他害怕的精神体。精神体不会被监控拍摄到，所以我们无法从画面中看见。这种精神体的形象可能容易引起恐惧，比如蛇、猛兽之类，或者……比较接近人们想象中的鬼魅。”

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在座的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一靠，试图与投影幕拉开心理距离——夜间无人的街道上站着一个鬼魅般的幻影，这种想象实在不怎么令人愉快。

“所以，现在的情况总结起来，这个嫌疑人——”洛星海翻了一页电子文档，找到嫌疑人的名字，“这个嫌疑人，刘宇哲，是一个A级精神能力者，他有很大概率就是我们要找的‘倒吊人杀手’，或者是使用‘倒吊人杀手’这个身份的作案者之一。他死亡的间接原因是精神紊乱，可能是由于精神体受损造成的，也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其他异能者的精神体而受到了惊吓。——是这样吗？”

“是的。”侦查官惶惶不安，“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我们现在都没有可以追踪下去的线索。嫌疑人死亡时间超过了一周，现场已经感应不到精神能力痕迹，法政科也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在那段监控盲区的两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目前也没办法知道。龙组长现在正在那一带走访居民，希望能找到一两个目击者。但由于事发时间是晚上，这条路又比较偏僻，存在目击者的可能性很低。所以——”

侦查官舔了舔嘴唇，艰难地说出结论，“线索就断在这里了。”

洛星海点点头。

严则音也快速翻阅了一遍初侦报告，“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饿死呢？”

侦查官拿不准他是在提问还是在思考时自言自语，又不敢把这尊神晾着，只得硬着头皮作答：“人在精神紊乱的状态下，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吧。”侦查官的声音越来越小，末了还加了个快要听不见的“吧”字。

这样的解释确实过于便利了，不管多么匪夷所思的案情，都可以套进“嫌疑人精神紊乱”这个原因里。可这也实属无奈，关于精神能力，仍有太多未知之谜。

严则音眉梢一挑，显然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讨论声。

洛星海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关于现在的情况，谁有什么想法吗？”

他这句话没有明确的询问对象，但会议室里一多半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了薛夜明。

如果单论心理和行为分析，安管局和特调部有的是专家，哪一个都比薛夜明这个学生资深。然而薛夜明有一个优势，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他同时具备心理学专业背景和精神能力，而且还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强能力。

因此，在精神能力者的心理和精神层面，薛夜明比其他人有更深的了解。

薛夜明用手指划着面前的小屏幕，一页一页仔细翻看初侦报告，报告后面附带的几段监控视频也都逐一点开。洛星海毫无催促之意，拿起保温杯小口嘬水，给薛夜明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

过了一会儿，薛夜明抬起头，看着投影幕上定格的监控视频，用激光笔在画面上打了一个红点，正是那个绊倒男人的垃圾桶：“这个垃圾桶，有没有搜索过？”

“没……没有。”侦查官的表情和会议室里其他人一样疑惑。

严则音直接问了出来：“这个垃圾桶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想，那里面可能藏了一件东西。”薛夜明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我有一个推测。这个嫌疑人可能不是精神能力者。他的行为异常，不是因为精神体，而是另外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山小师叔 13瓶；210481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