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青石乡的班车在下午六点半，距离发车的时间还早，姜文玉索性带着小狗逛一逛霞山镇。
今天不是赶集的时间，街上人少，很是清静，有一个阿婆推着小炉子在卖热气腾腾的玉米粑，姜文玉买了一个。
阿婆垫了张油纸递来绿叶包裹的黄澄澄玉米粑，姜文玉接过来，被灼热的温度烫得两只手来回扔，呼呼地直吹气，道：“好烫！”
阿婆笑起来，递来一张油纸，道：“小姑娘不做农活儿，手细嫩才觉得烫，不像我们这种老婆婆手上都是老茧。是来旅游的吗？我们霞山山脚的庙求姻缘可灵啦。”
姜文玉伸了一只手给阿婆看，笑吟吟道：“我不是旅游求姻缘的，是回来种荔枝求财运的。我也做农活儿，手上生了茧子，再过段时间兴许就也不怕烫了。”
回来短短时日，姜文玉羊脂玉般细腻润白的掌心间已覆上一层薄薄的茧。
阿婆定眼一看，有些心疼道：“哎呀，这手生了茧子就不好看了。”
姜文玉道：“好看不好看是其次，我倒希望这手上的茧磨得再厚些，这样抡锄头久了，手就不会疼啦。”
阿婆突然道：“啊，你是不是姜教授的孙女？我说霞山镇怎么来了个这么俊的女孩子，你等着……”就擦擦手，去翻衣兜里找刚收的钱，想还给她。
姜文玉见势不好，叫了声元宝赶紧走了，拐进了巷子看不到阿婆的身影才安心，又进了一家竹编店，随手拿起一个摆件，造型类似花灯，细长的竹杆吊着一个缀着五彩流苏的镂空竹笼，觉得有些像逗狗棒。
姜文玉两口吃完玉米粑，低头问:“元宝喜欢这个吗？”
小狗汪一声。
姜文玉没听出来小狗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还是付钱买了，出了店找了个僻静地儿，蹲下来挥着竹竿逗小狗。
小狗伸爪刨了几下晃荡来晃荡去的小竹笼，被戴了项圈以后霜打似的蔫蔫模样终于显得有精神了些，姜文玉跟着展了笑颜。
姜文玉哄道:“今晚给乖元宝开牛肉罐头好不好呀？再来几个青口贝和鳕鱼的冻干，等会儿我们再去专门卖水果的街上逛逛看有什么，元宝挑喜欢的。”
短短几天，姜文玉已经迅速掌握了小狗变化的口味。
顾亭渊心里哼道:他是这么容易就拿吃的哄好的人吗？
小狗垂落的尾巴却像天线一样咻地竖立起来，小幅度乱晃。
姜文玉眸中闪过笑意，伸手挠了挠小狗的下巴，站起来道：“我们走吧。”
“你们在这儿啊！我从二中出来以后，一顿好找……”骆钧从拐角处现身，满脸欣喜地冲来几步，脚步猛地一停，面色带上迟疑，“你给他换了个项圈？”
姜文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道：“怎么了？”
骆钧追问：“他就这么任你换了？”
姜文玉道：“不然呢？我家元宝很乖的。”
骆钧倒吸一口冷气，看姜文玉的眼神带上一抹钦佩——他还是第一回在对顾亭渊的评价中听到乖这个字。
从幼年状态起，顾亭渊行事便显得冷酷无情，顾家的亲戚多，想塞几个小辈给顾亭渊做朋友，从小培养感情，结果不出两天，安排过去的小孩就被哭着喊着要回去。
问起来，顾亭渊冷脸道：“太蠢，跟不上家教老师的课程。”
从那时候起，大人那辈的圈子里就流传着顾亭渊不好相与的传闻。
顾亭渊的父亲靠倒卖房产发家吃到了时代红利，成立龙渊集团进军各领域，亲戚势力盘根错节，龙源集团成了家族企业，发展渐缓。
顾亭渊接手以后，大刀阔斧雷霆整顿，把尾大不掉的集团调整结构、精简业务，把公司里尸位素餐不管事的米虫卸了职、吃回扣做假账偷换建材的蠹虫送去吃了牢饭。
一番血腥风雨大变动，无论是不是顾家人，都不讲一丝情面，龙渊集团的发展速度自此翻了个倍。
结果到了姜文玉这儿，顾亭渊得了个乖的评价？
姜文玉眉尖微颦，问：“你什么反应？觉得我家元宝不乖？”
小狗眼神不善地盯着骆钧，看得骆钧冷汗直冒，一句话都不敢接，换了话题殷勤道：“你要回青石乡吗？我让王队送你们回去吧。”
姜文玉拒绝道：“不用了，我做下午回去的班车就行。”
骆钧道：“别啊，你来镇上做笔录是被我连带的，我的锅，自然也该把你送回去。况且那车是顾亭渊名下的，油费他出，王队也是顾亭渊手底下的保镖，工资他开，资本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顾亭渊：？
骆钧的两条理由摆出来，姜文玉一沉思，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好。”
顾亭渊：？？？
姜文玉带着小狗转去看街边卖的水果，不知道为什么，小狗变得更郁郁寡欢了，问喜欢什么也没个反应，姜文玉只好自己挑了些时令水果，坐上王队开的路虎回去了。
王队开车，姜文玉带着小狗坐后座，侧敲旁击问：“顾总出院了吗？他真打算把度假村项目延后一年？”
王队道：“我不清楚顾总的身体状况和工作进展，只接到消息暂时负责骆先生的出行。”
“哦……”
姜文玉语气有些失望，依旧想不明白顾亭渊和骆钧在整哪一出，待到地方后，姜文玉提了一袋草莓放在副驾，道：“麻烦王大哥送我回来啦，这是我们本地的草莓，别看个头小，可甜了！”
不等人拒绝，姜文玉就开了门，招呼小狗下车回家了。
一回来，小狗就缩在角落里，瞧着像又自闭了。
姜文玉追着想办法逗小狗，没逗几句，肚子咕噜叫了声，才想起早过中午的点了，自己就吃了个玉米粑。
小狗爬起来，走到那一堆发音按钮前，伸爪拍下。
“恰饭——”
姜文玉不确定地问：“元宝饿了吗？”
她一般给元宝做早晚两次饭，中午给一点零食，按理来说，现在不是元宝饿的点。
小狗低头找姜文玉自己重新配过音的按钮。
“文玉——”
“恰饭——”
“元宝——”
“休息——”
“原来元宝是叫我去吃饭，”姜文玉的眼眸笑成弯弯月牙，蹲下身，往前一倾，叭地亲了一口小狗的脑门，“乖元宝，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呀？”
小狗趴在地上躲闪不及，吓得尾巴都直了，往后划拉四条腿直线退开，转身躲桌子底下去了，蜷成一团拿爪子搓揉着脑袋，嗷呜嗷呜生气地直叫，像在指责姜文玉擅自亲他。
顾亭渊只觉得额头发烫，被触碰的感觉挥之不去，懊恼地想:自己怎么就忘了姜文玉根本没有尊重狗权的意识！天天就知道找机会动手动脚！
姜文玉脸上的笑僵在脸上，小声道:“也不用表现得像电视剧女主角被坏人碰了那样，拼命洗自己觉得脏了的地方吧……”又站起来，朝小狗的方向走了几步。
桌下的小狗送来戒备的凝视。
“不亲就不亲！”姜文玉努力挣回面子，“除非你以后主动求抱抱，我都不抱你了！”然后转头进了厨房，还把门给掩上了。
生气了？
小狗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谨慎地来到厨房门缝前张望，没看见人，也没听见动静。
奇怪，人呢？
小狗往厨房探进半个身子，被门后屏息等待的姜文玉一把抱了起来拢进怀里。
姜文玉笑道:“被我抓住啦！”然后一低头，从后面重重地mua了下小狗脑袋，吃了一嘴毛，又呸一声。
小狗的腰身被姜文玉的手臂抱得紧紧的，前爪伸在半空中无助地挥舞挣扎，尾巴炸了毛，疯狂地甩来甩去。
小狗羞恼地嗷嗷叫——你不是说不亲也不抱了吗？
姜文玉哼道:“笨元宝，被人类骗了吧？小狗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忍得住不亲小狗呢？”
小狗终于挣扎了出来，从姜文玉的怀里跳到地上，飞快地蹿出厨房。
姜文玉诡计得逞开心了，哼着小调做饭去，待端着盘炒红苋菜出来，转了一圈没看见小狗。
“又不见了……”姜文玉嘟囔道，“以前追着我天天要摸头，最近碰一下就要躲，越来越小气了。”
正午的太阳暖烘烘的，洒落一院子的灿灿碎金，吃过饭后催生倦意，姜文玉抬手打了个哈欠，开始满屋子找狗:“元宝——出来陪我睡午觉——”
直到推开储物间的门，姜文玉笑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狗把自己的狗窝搬出了卧室，放进了储物室里。
小狗本趴在小绒毯上，看到姜文玉立刻目露警惕地站了起来，像是在防备姜文玉突然冲过来抱他，他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没乱跑就好，”姜文玉哄道，“等我睡了午觉起来，我们一起去荔枝园。昨晚下了雨，今天还没去看呢。”
小狗点了头，待姜文玉回了卧室关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小毯子底下的手机扒拉出来，面无表情地拿肉垫啪啪拍着屏幕。
骆钧:[不肯走就算了，封锁医院里你身体状况的消息，线上办公也行吧，怎么还让姜文玉给你换狗项圈？你不会真拿自己当姜文玉的狗了吧？]
顾亭渊:[说事。]
骆钧:[我刚逛了下霞山二中，啧，条件是真差啊，我看到教室里的黑板擦都快用秃了，二三十个班，听说是合并的初高中，收的整个霞山镇附近几个乡的学生，学校为了避免路途太远家长不肯放学生来上学，食宿都免费，老师们的工资常常发不出来。]
[就这一点，林昶就比不过你，你人虽然不怎么样，但你是有钱啊。]
顾亭渊想: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为什么要和林昶比？
骆钧继续絮叨:[食堂的菜还行，瞧着荤素都有，副校长还带着我转了圈宿舍外面，真是毛坯房啊，我还第一次看到用报纸贴破洞窗户的，听说以前环境更差，只能用热水壶打水洗澡，最近几年才通了气供应上的热水淋浴，不知道你家文玉怎么忍受过来的。]
顾亭渊抽间隙简要回了几个助理的消息，而后切回和骆钧的聊天页面:[她叫姜文玉。]
骆钧:[是是是，姜文玉]
顾亭渊:[霞山二中的情况报给许特助。]
慈善捐赠可以申请减税降费，龙渊集团旗下有专门团队和基金负责慈善这一项，集中采购捐赠物品、监测跟踪资金动用的流向等。
骆钧:[不用！副校长当时特紧张地问我预算多少，我以为要多少呢，结果五十万就够买新的多媒体设备了，我出就行。]
顾亭渊:[短期可以，长期不够]
骆钧:[什么意思？]
顾亭渊:[龙渊集团可设立新的山区教育基金，以省为单位对中小学进行财务评估和物资捐赠。]
在骆钧的帮忙下，他的形象在姜文玉这儿已经够可疑了，捐赠母校这种事，好歹能挽救一点吧？
骆钧:[……哈哈打扰了，有钱真的为所欲为，为了一个镇的中学直接考察资助整个省。]
[不过，你真的没把自己当姜文玉的狗？]
[你确定？]
另一边，骆钧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红色感叹号和一排灰色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骆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