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引山动作太过迅速,玉池微还没反应过来先被人拽着跑出二里地。
就连站在稍远处的台戎都跟着稍眯了眯眼。
那被施引山甩到石门上贴着的符纸点燃木柴堆似的,“噼啪”发出声可怜可爱的火花炸开声,而后燃烧殆尽,零散着飘远了。
玉池微:“……”
施引山没料到符箓会这般不争气,当即傻了眼,松了玉池微的手,快步走回去,不信邪地又重绘了一张,端端正正贴上石门。
以表信任,他还是往后撤了两步。
于是符纸不负众望地再度“噼啪”哀哀叫了声,连石门的一根汗毛都没能炸下来。
台戎轻轻吸了口气:“你这抱抱符……”
“是爆爆。”施引山纠正道。
台戎从善如流改口,规劝道:“你这爆爆符,还需得再继续钻研改善。”
施引山也知台戎做惯了众人信服的大师兄,确实出于好心才说的这话。
可当下时机不对,横竖听着他都觉得对方是在故意埋汰讽刺他。
施引山沉默半晌,又掏了几张符纸出来,依次绘上不同的符箓,分别命名为“爆裂符”、“火煞符”、“破天玄炎符”云云。
如此一一贴上去,耗了些灵力,多多少少将石门炸得飞崩出些小石块,可惜依旧只是对石门造成微不足道的小伤。
不可否认,最后那张“破天玄炎符”不仅名字够长,威力也最为强劲,炸出的小石块最多,洋洋洒洒起了漫天的碎石尘灰,三人躲闪不及淋了一身,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为免再受无妄之灾,这回换玉池微握住施引山试图再次尝试绘符的手,原话奉还:“少做些白费力气的蠢事。”
留着些灵力,当真要打斗起来时,至少还能死得慢些。
于是为了储存力气,三人围坐在一处,沉下心思索起破局的法子。
书到用时方恨少,施引山此时后悔起当初隋阙授课时,他仗着师尊对自己爱答不理,总是要偷溜出去挖那些当时爱不释手,实际派不上任何用场的灵草,在屋子里抱着那矮墩墩的炼丹炉,一炼便是数几日。
说不准他错过的哪一堂课上,隋阙便讲过遇到现下这样,被困在没有传送阵的空间时,该如何破解。
施引山扶着下巴,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
没有传送阵,自己布一个不就行了?
虽不知冒头的位置该设在何处,但多试几次总有几率碰上,比干坐在这儿等死好。
说干就干,施引山站起身,拍拍灰,对另外二人道:“我来布传送阵。”
玉池微提出质疑:“你原本定点便找不准位置,无涯海空间复杂,你当真有把握?”
台戎权衡一二,表示赞同施引山的提议:“几率虽小,却也有机会,尝试一番未尝不可。”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只素雅的小瓷瓶,倒了几枚补气丹在手心,递给施引山。
“布阵一事还是得麻烦施道友,所耗灵力甚多,先吃下这些补补。”
施引山也不推辞,接过后尽数塞进口中咽下,经过玉池微身边时故意挤了下他的肩膀:“你且好生瞧着。”
玉池微抱着剑挪到一边站着,当真仔细盯着他动作,立时要瞧瞧施引山能布下怎样惊天动地的阵法来。
施引山架势摆得很足,双脚略微分开至肩宽,阖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并起二指金光乍现,绷直了手臂在琉璃镜上逐步勾勒出阵法的轮廓。
布阵与画符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耗灵力极大,且需布阵之人精神高度集中,稍有不慎,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施引山对符修一道了解颇深,阵修虽非他专研,布起阵来倒也像回事,不一会儿额头便爬满密密麻麻的汗珠,眉头隆得像小山包。
另外二人翘首以盼,心下却有些紧张,怕脚下困着的那些妖兽突然发难,冲撞上几下地面使得施引山受惊,这成了一半的阵就此夭折。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阵法逐渐显形,纹路清晰起来,似是鎏金沙倾倒进镶刻在地面的深槽里,深邃分明。
施引山收了手,还未来得及检验成果,只见琉璃镜上原先就存有的,镇压着妖兽的锁魂阵倏忽扩大几圈,三三两两重叠覆盖,竟生生将他布的阵法吞噬了。
三人无比惊诧,一时都愣在原地。
这实在是……霸道蛮横得不讲一点道理!
体内调起的灵力还在混乱运转着,施引山略显急促的气息尚未稳定下来,就这般眼睁睁瞧着自己辛苦布下的传送阵被别的阵法吞掉,当即心头火起,咒骂一声。
“这什么鬼地方!”他愤愤踩了几脚那些慢慢缩小,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法阵。
“看来自行布阵是行不通。”台戎叹道。
玉池微低头盯着脚下被黑云封闭的琉璃镜,抬手白光挥过,抹去那浓厚的一层雾,底下妖兽完完全全袒露在视线中。
他道:“不若将它们全部放出。”
破了这琉璃镜,放出妖兽,将无涯海搅个天翻地覆,他便不信千面蜕还能安安稳稳在外边坐得住。
施引山见他神情认真,也知玉池微既能提出,定是经过思量,有把握为之。
不过这做法到底还是过于激进冒险了些,先不说仅凭他三人能否打破琉璃镜,这些妖兽悉数逃出后,只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们嚼碎了吞吃入腹。
但转念一想,现如今陷入死局,玉池微只是提早提出,往后若想不到其余可行的法子,放出妖兽最终还是得不得已而为之。
“脚下这东西同属无涯海,石门你破不开,琉璃镜便能破开?”
施引山挑了挑眉,质疑道。
玉池微沉吟片刻,回道:“石门镶嵌于整座石墙之间,所受击力会分散至别处。
琉璃镜常年受妖兽冲撞,积劳成疾,且其目的为镇压妖兽,向外的一层会更削薄,比起破石门应当是轻易些。”
听了他的见解,施引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评价:
“莽夫一个,只会用蛮力解决问题。”语气颇有苦口婆心意味,“你说的法子还是太过危险,先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再议。”
玉池微也知自己被隋阙一事搅得心烦意乱,所思所想确实急迫了些,没再说话,抬脚走上连接各济生台间,浮在空中的石座,去别处查看。
施引山布阵费了些精力,自寻找无涯海的下落,近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实在有些疲乏困倦。
干脆席地而坐,盯着玉池微来回在各大济生台来来回回走动的背影看了会儿,阖眼休养起来。
台戎看他面色不佳,好意询问:“施道友可是身有不适?”
施引山仍闭着眼,应声道:“有些困乏罢了,并无大碍。”
于是台戎不再多言,起身也随玉池微一同在这里边四处搜寻起来。
可做的事少之又少,三人能够深刻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再这样下去,十日转瞬即逝。
到那时,他们可真就要变作没有过去的孤魂野鬼,永生永世在无涯海游荡了。
不过千面蜕那家伙定然会将他几人抓去喂给妖兽,怕是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施引山迷迷糊糊没了意识,也不知维持着打坐的姿势睡了多久,再一睁眼身边只剩下台戎。
脑子尚且还没清醒过来,心跳却是先一步惊得“咚咚咚”强烈蹦跳起来,声音不加半分压制地扬声问道:
“玉池微呢!?”
“玉池微呢……”“池微呢……”“微呢……”
回声涟漪般荡开,清清楚楚传入台戎,以及不远处,像是分毫感知不到疲倦,仍旧提着“簌簌”四处查寻的玉池微耳朵里。
玉池微站定脚步,遥遥隔着两座济生台眺望过来,正与方睁眼不久的施引山对视上。
那眼神似是在说:“找我何事?”
迷蒙睡眼渐渐恢复清明,施引山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和石门有的一比的面皮难得火烧火燎起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再度合上眼平复心情,心中安慰自己:幸而,幸而,玉池微并不知晓。
台戎看他这副模样有趣极了,开导他那些想不开事儿时的师弟师妹似的,弯腰凑近施引山:
“既然这般担心,何不跟着一起?”
玉池微变作石像的时候,可是确确实实吓坏了这位嘴硬心软的道友。
事发突然,他二人无一例外都被惊到,尤其是他怎样竭力往玉道友体内注入灵力都无济于事时,他甚至以为对方当真再也醒不过来。
施引山完全傻了眼,愣愣扶着石像不发一言,还未等台戎出声安慰,犹豫扳着人肩膀转过身来时,却发现这人悄无声息爬了满脸的泪水。
施引山的样子太过可怜,台戎下意识说话声音都软了几分,可无论怎样安慰,此时的言语都是十分苍白的。
如他很久之前失去小河时那般,旁人的安慰一个字也听不进耳朵,全然沉浸于自己内心的悲痛中,觉得被整个天下抛弃。
施引山沉默了阵,嘴硬道:“我只是怕他碰了不该碰的,殃及池鱼。”
台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觉得倘若施引山不这样回复,反而会让他怀疑这人是否被某一只偷溜出来的灵魂附了体。
他轻叹了声:“若是心有情意,莫要等待一切都来不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