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意味着现实的迷雾来袭,一层又一层应接不暇,掀开了一层,还有很多层。在肖舒和钟芒的世界里,几乎在同一时间掀开了人生的迷雾时刻。
书本上的字逐渐模糊,肖舒脑海里出现了不断重复的声音——游云熹说,游云熹告诉我,你知道吗?游云熹今天好搞笑……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游云熹变成了电话里最常听到的名字,几乎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肖舒没见过她,名字却如雷贯耳。在回家和父亲一起看球时,肖舒开始留意看台出现在队伍里的年轻女人,到底哪一个是小不点口中的游云熹。
我真的太好奇了,这个人到底什么样,天天听你念叨。这句话憋在胸口好久,电话总是匆匆来,匆匆挂,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长,肖舒每次想提及此事,总被钟芒急吼吼的再见打断。
唰唰~眼前冷不丁出现了一只手,在面前快速挥舞了几下。“又走神?每次背单词都走神。”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听到。”
“我拿钥匙开门你都不知道,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肖舒露出一个职业的笑容,白露便识趣地没再问下去,放了教案换了衣服,走进厨房间准备做饭。肖舒极少进厨房,在家有父母外婆,宿舍里白露包揽了一切。在白露面前,自己毫无用处。单词肯定背不进去,肖舒干脆抱着手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白露忙里忙外。
“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白露手上没闲着,疑惑的眼神杀了过来,“突然问这个?”
“今天章健来濠州了,专门来了趟学校,你正上课呢,我就随便聊了两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肖舒觉得白露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表情换了模样。
“聊什么了?怎么没留下吃个饭?”
“和领导出差,就抽了半小时跑来,结果还没见到主角。聊什么嘛,东拉西扯的,倒是问了你很多事。”
肖舒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或许以前太迟钝,总听信白露的一面之词,和章健是朋友、兄弟、姐妹,反正不是情侣。今天章健话里话外的打探,白露是不是还单身?并不像一个毫无企图的普通朋友,肖舒刚觉察出点小火苗来,随口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也单身呢?得到的答案却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家里催得急,或许下个月就会办婚礼了。前后不过几分钟,肖舒从开始懂了重新回归迷惑不已。
“听说他快结婚了,你有没有帮我恭喜他。”
“你知道?”肖舒吃惊道,“你们平时有联系?”
“偶尔发发信息。”
“你们俩?真没可能?”肉片倒入锅内,刺啦一声冒起白烟,吓得肖舒后退了两步,“他说,你心里有一个人?”
“嗯……我在等一个人……”白露的声音传出来,把开窍两个字淹没在锅气中。
“真的有啊?!我天天和你形影不离的,怎么从来不知道?谁啊?我认识吗?!”扑面而来的信息让肖舒提高了嗓门。
“那个人嘛,木木呆呆的,还什么都不知道。”
“暗恋?白露老师还会这招?还连我都不告诉,”肖舒低头想了几秒钟,“你不会是爱上什么有妇之夫吧?”英语组有哪些人来着,一个个算过去,没几个看得顺眼的,语文组?数学组?物理组好像还有一个年轻男教师长得可以,但性格太温吞了,不像能入白露法眼的样子。
“我倒是一直很好奇,什么人能入小钟芒的法眼?”
游云熹……这三个字没来由地出现在肖舒的脑子里。“她还小,别扯开话题了。”
“15、6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都说不要在15-6岁喜欢上一个人,否则会延续一辈子。小钟芒没人在身边管着,周围全是世界冠军、奥运冠军,那大幅的照片排山倒海的呼喊声,讲不定什么时候就沦陷了。”白露上手不停,嘴上更不停,“你15、6岁没有喜欢上什么人?”
16岁。初中。肖舒听同学们讨论谁喜欢谁,谁和谁在一起了,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唯一的离开是废柴的自己因为一位来实习的女老师,加入了篮球兴趣班。那老师高高的,肖舒总是要仰着头和她说话,和男体育老师相比多了份温柔,示范运球动作时干净利落,绽放笑容。和学校里白白净净的主课女老师不同,常年户外活动让她拥有一身小麦色的皮肤,光影交错间自己变成了那个高高的人,迎接着小小人儿的仰目礼,黑黑的头发,浅褐色的眼睛,绽放出亮闪闪的目光。
“看来真有。”白露哈哈笑声打断了肖舒的回忆。
“你这么了解,也有吧,哦~~~~等的人不会就是15、6岁的初恋吧。”肖舒故意拖长了声音。
白露停顿了一会,熄火把菜盛在盘子里,“不是15、6岁,是19岁。”
肖舒想了一下,19岁,大一。在大学里认识的。再以疑惑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迎上了炙热的眼神。
“那不就是章健吗?”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肖舒赶紧脱离了厨房。
都说旁观者清,肖舒的反应白露全看在眼里。她多少次想要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每一次都会被无情打断,肖舒对所有人都很有耐心,只有一个人会令她烦躁不堪,今天一进门时的发呆,活脱脱那种期望落空备受打击的表情。多少次想要和肖舒说不合适,打消这些念头吧,回宿舍楼下必要开信箱,欢天喜地接电话,三五分钟后便失魂落魄,但两个单纯的人似乎并不完全清楚,彼此是怎样的存在。白露只得想尽办法帮她转移注意力,默默告诉自己耐心些,再耐心些,或许某一天那人开窍了,自己会有一个机会。
与此同时,钟芒终于结束了封闭训练,开始远赴欧洲的巡回赛之旅。每到一个地方,依然买当地风景的明信片,寄丢过几次后钟芒有了经验,不太好看的那张写地址寄出,好看的那张写一模一样的话带回去。法国站的比赛只有四轮,时间安排得很松,比赛结束后钟芒便坐观众席观战。法国排名第二的球员上场时全场热烈欢呼,钟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有一位金发美女在看台上挥了挥手,球员向她的方向飞吻。和亚洲球员的比赛很快结束,风驰电掣般,观众的掌声却丝毫不吝啬,甚至比登场时还要强烈。
钟芒一脸茫然没有起身,直到赵曌用膝盖踢了踢她的腿,示意要离开球馆,“我以为她打得很好,这么大比分输掉。”
“受欢迎不仅仅是球技好,有些人可能天生是大明星吧,不过这次大家欢呼是因为她女朋友来现场看比赛。”
“女朋友?”疑惑直接落入深谷,不是法国女球员在比赛吗?钟芒没有问出来,“对面挥手那个金发的?她很有名吗?”
“现世界排名第一的网球选手,在男子网球界都极少的单反选手。网球在欧洲可比乒乓球受欢迎得多,身价千万倍!”看钟芒依然没有走的打算,赵曌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她缓过来。接下来印入眼帘的一幕极好地佐证了赵曌的话。输球的法国球员满脸笑容,丝毫不受影响,快速地跑到看台上,和金发美女相拥,并献上了一个法式亲吻。输球也那么开心?钟芒快要被层层叠叠的疑惑淹没了。如果是自己或者队员输了球,恐怕接受的是铺天盖地的检讨、复盘,不要说教练组,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欧洲球员好像只是在参加一个简简单单的游戏,和个人荣誉、国家荣誉毫无关系,只是她们真的热爱这项运动,只是她们沉浸在比赛中。
“你以前知道?”
“嗯,之前和她对阵过一次,网上看到过几篇报道。”赵曌家就在海津市,周末休息时可以回家上网,还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要查阅资料很方便。相比之下,钟芒好像山顶洞人,除了练球打球一无所知,要用电脑只能去训练中心的机房,连开机时间都一一被记录。目光离开对面拥抱欢笑的两个人,转向赵曌。她似乎什么都知道,成绩还比自己好,什么都没有拉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游云熹说过自己太关注自身,忽略了旁的因素,原来不仅仅是打球,还有所有“外界事物”。以往比赛空隙坐在看台或比赛区观战,钟芒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自己不是舞台的主角,和所有人一样,只是这个球馆中不多不少的一员。
在欧洲绕了一圈后回到海津训练基地,钟芒找时间敲响了游云熹的办公室。“你看网球,也知道这些事?”
“世界第一有女朋友?当然知道,我的偶像对这件事情的反驳几乎掀翻了所有的现场记者。”游云熹一如既往地抬着她的咖啡杯,往后一靠椅背,笑盈盈地回答。
“这……难道不是负面新闻吗?”钟芒小心翼翼地问,若是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偶像,钟芒怕是上去打一架。
“可她就是这样的人,直言不讳,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委屈自己说违心的话,谁让她是全天下都宠爱的公主呢。”游云熹笑了笑,“和某人挺像的。”
“她们还不太在乎输赢,比赛不是失去意义了吗?”
“这么快就忘记了俞姨的话。”
竞技体育嘛,横竖不过是一场游戏,等你们学会游戏了,可能火候就到了。
太在乎比赛成绩,反而失去了成绩。“还有……”钟芒心中还藏着最大的疑惑,但不知道如何问出口。
“爱分很多种,无论是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或者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游云熹云淡风轻地一句话,未能藏起眼角的躲闪。
钟芒盯着眼前这个人,从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那件杏色的短款风衣,总是抬着咖啡杯走过操场的样子,坐在办公桌前和旁边转椅上记笔记,所谓的心理课程早就结束了,钟芒至今觉得这课上了个寂寞,但并不妨碍她愿意随时随地来敲游云熹的门。
爱?钟芒脑子里打了个激灵,轻轻摇了摇头。
“我记得有一本书里写过人生会有两次长大,‘第一次是知道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第二次是开始知道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看来钟芒队员这次的欧洲之旅,收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