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我介意你对我的称呼。”
称呼?称呼怎么了?阿宋道:“我平日叫你大人,不对吗?”
喻遥道:“我们一路同行,期间结识很多好友,你称呼慕恩为慕慕哥,称呼海猛也叫海猛哥,对揽星也是态度活泼亲近,常开玩笑,可你对我,却始终以大人这般生分的称呼。”
阿宋突然懂了为什么刚才喻遥的表情会闪过一丝不悦,原来重点不在后半句,而是在前半句!
她尴尬笑道:“但是,你就是大人啊?你是我的主事,我跟着你做事呀。”
“那是以前。”喻遥急促道:“从南悦城出来回来以后,就不是了!”
不知为何,阿宋从他此时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难得的幼稚和任性,联系前后几句对话,他莫名有种小孩跟大人说:你为什么给他糖吃不给我吃的感觉。
暗自觉得喻遥好像多了丝可爱?
她便也像哄小孩般的语气反问道:“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呢?”
喻遥思考片刻,道:“嗯......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当然算!”
“那——既然是朋友,自然是要以对方名字亲近的说法,来呼唤对方。”
“比如?”
喻遥转回身从容道:“你觉得,阿遥如何?你是阿宋,我是阿遥,这样刚刚好。”
阿宋迟疑道:“这会不会不太好?”
从‘大人’到‘阿遥’,这称呼可放肆了不知道多少级了!
“这有什么?”似是怕她不答应,喻遥急忙搬出过往案例道:“揽星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阿宋瞧了他一会儿,看他表情里完全没有一点在开玩笑的意思,半晌点头道:“嗯......那好吧。”
这时,门外忽而又响起了敲门声,算算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到了互动环节。阿宋过去开了门,管事踏进门来,额间冒汗看起来十分焦急的模样,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不好了。”
阿宋忙安抚道:“你先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那管事与阿宋对上眼神,忽而脸上的焦急神色化去了,反转为喜悦又道:“没事了没事了。”
阿宋:“?”
这回轮到喻遥不悦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管事一摆手道:“嗐!本来原定和公子你一同表演‘奈何迎亲’话本的姑娘今天突然摔伤了,不能来现场了。”侧首看着阿宋笑道:“但是还好,有阿宋姑娘在,我在想,或许?可不可以拜托她来做一下您的搭档?”
阿宋道:“搭档?那我演的是?”
管事一见没拒绝这是有戏,立即拍拍手,随即门外有人群攒动之声,一众持端着木质托盘,盘里放着红绸喜服、凤冠霞帔等婚嫁之物的下人丫鬟们进来,在屋里站了一排。
管事一边翻开话本一边兴奋地道:“根据话本上所写,公子你是奈何桥上身着喜服痴情等待爱人千年爱而不得的鬼郎,但是这个话本我们后来修改了一下,决定在现场表演修改后的版本,就是让您的爱人也身着喜服,从奈何桥上与您重逢,然后你们二人团圆!拥抱!奔向幸福!”
这管事满脸向往之意,一脸亢奋,阿宋心中合理怀疑这话本就是这个管事亲自撰写的,才会看起来这么的与有荣焉。
阿宋道:“所以需要我演大,啊不,阿遥的新娘?”
管事连连点头。
阿宋自是不会有什么理由拒绝,仔细想过,这样两个人还可以在一起,如果之后冼先生搞事情的话,他们彼此还能有个照应,于是便爽快答应了。
虽然只是作表演用的流程,但是妙闻坊准备的好像真的要成婚一样,喜服料子、首饰款式选的都是极上乘的。阿宋被一众丫鬟们围住,给她换上了嫁衣,画上精致白皙的妆容,戴上金冠玉钗,又冠上两只流苏耳坠垂在肩上,金线昳丽绣工精美的红绸嫁衣衬得肌肤胜雪。
阿宋一走出房间,管事就激动地叫喊道:“好看!姑娘你真是好看!”
阿宋走到喻遥面前,晃晃头,头上挂饰当即碰撞出一阵清亮之音,她很少穿这般鲜亮的颜色,眼下对自己这身甚是满意,又抬头瞧喻遥一身装扮,鎏金发冠固定束起了原来披散的墨发,身段修长,出尘逸朗间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好看的非常,不禁眉开眼笑道:“阿遥你真好看!我们这两身还蛮般配的。”
喻遥并不直视她的眼睛,耳廓却攀上一层有比嫁衣更浓重的红,咳嗽一声道:“当然了,这是喜服,新郎新娘的衣服哪有不般配的?”
外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管事朝门外望了望,转头道:“公子,姑娘,该出去了。”
夜色朦胧,圆月被云遮住了,点点星光却熠熠闪烁。酒楼院子内灯火通明,红烛高照,房梁挂朱缎,又在院子内置景搭了一座简单的石板桥,刻名奈何桥,桥头两侧此时都缠满了缤纷花枝,数不清的萤火虫绕桥飞舞,时而闪亮,时而熄灭。
四周桌席之上坐满了仰慕者,人们等待多时,对眼前即将上演的这幕好戏期待已久。
桥下,喻遥侧身看了眼罩着红盖头的阿宋,静静走上了桥。
阿宋盖着盖头,看不清眼前,只能听到声音,她听到话本先生说的旁白之语,又偶能听见喻遥说的话本台词。
过了一阵,旁边的丫鬟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到你了。”
她点点头,双手轻轻扯起垂地的衣裙,迈开步子踏上板桥。慢步行走间,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直走到喻遥面前,停下脚步。
她从盖头的缝隙间,看到喻遥抬起手,轻轻地掀开她的盖头。
阿宋抬眸,与之目光相接。此刻的喻遥光彩焕发,嘴角挂着丝温和的笑意,那双漆黑的眼眸间只有她的身影。手被喻遥牵起的一瞬间,阿宋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产生酥麻感从心头一路蔓延至脑海间。不免心中奇怪,以前她在画像里看到过很多次喻遥这般模样,也会很开心很兴奋很激动,但是,和今天的这种感觉,却好像有点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阿宋正愣神,看到喻遥朝她眨了眨眼,她方才意识到轮到她说台词了。刚欲开口,就感知到自己身侧有一股陌生的灵息迅速地流转而过。
她身型一僵,看见喻遥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立即意识到这并非错觉。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们的脚底就剧烈地震颤了起来,阿宋喻遥脸色大变,周围原本正沉浸好戏的观众们亦爆发出慌乱的尖叫声,从座位上站起,四处逃窜。有个身材矮小的姑娘被骚乱的人群一撞摔在了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阿宋一把扯下红盖头,和喻遥一起飞身下桥,将那姑娘从地上扶起。那姑娘刚摔在地上时,手臂上已被人踩了一脚,如今白皙的手臂上已经形成一块不小的淤青,这会也来不及在意了,朝阿宋着急道了声:“多谢你了姑娘。”随后便也随人群朝门外跑去。
情况瞬间生变,喻遥想要施法让地面停止晃动,却感觉到自己的灵息好似被人限制了一般,竟然使不出来。
突然,身侧阿宋大喊道:“阿遥你看!”
喻遥猛地抬头,远处天空之上层叠的黑云如同泼墨般迅疾吞噬袭来,与此同时,魂气算盘从阿宋颈间脱出,算盘尽数脱落,一颗一颗绕圈飞舞在喻遥阿宋身边,闭合形成一个金色的保护罩。
那黑焰穿过金罩,刹那之间,人群的喧闹声消失了,喻遥和阿宋试探性睁开眼,惊诧发现他们的四周竟如同被笼罩般陷入完全的黑暗空间,空间之内只余他二人,此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晕。
阿宋站起来迟疑道:“他们人呢?都被抓走了吗?”
喻遥道:“不,被抓走的是我们。”
阿宋:“!!!”
喻遥感受到自己的灵息有所恢复,他朝周围走了几步,摸不到尽头,脚下也如履平地,那座桥仿佛凭空消失了。他喃喃道:“我们中了结界术。”
阿宋恍然大悟道:“这是结界术产生的独立空间?”
喻遥凝神并指,施出一道法术,法术飞窜出去就再也无了回音。喻遥道:“无边无际,又探不到术法命门,好强的结界术。”
阿宋道:“就知道那冼先生绝不会那般好心,将东西给我们,原来是请君入瓮。”
喻遥握拳手抵在下巴上,道:“他一人族竟能修炼出如此强的灵息。”
阿宋道:“会不会,他其实也是魔者?”
喻遥道:“不会,那日我们在妙闻坊见面之时,我便趁机探查了他的灵息,他绝非魔者,身上也感知不到一丝魔息。”
阿宋朝周围走了几步,伸出手尝试能不能摸到什么。突然,从她的身后伸出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阿宋下意识以肘回击,对方却早有预料,另一手迎上,顺势点了她一处灵穴,阿宋瞬间便觉得全身松软无力,但神智却十分清醒,发出唔唔唔唔的挣扎之声。
喻遥原本背对她站着正在沉思,听见声音立即回头,登时面色大惊。那只手捂着阿宋的嘴,正在使劲地把她整个人往黑暗中拖,此时人已被吞噬了一半之多。
情急之下,喻遥急忙跑过去抓住那人的胳膊。未料,对面黑暗里却突然窜出一条如月光凝练般的白色光带,瞬息间反卷紧紧缠住他的胳膊。
与此同时,那手松开阿宋,在她背后击了一掌,狠狠推了出去。
阿宋踉跄几步站稳慌忙转头,看到那光带一下子将喻遥拉近了黑暗之中。她想也不想一掌攻出,那黑暗中的手从容一转,迎击而上。力度劲猛,阿宋微微一晃,似欲摔跌。
那手掌骨节分明,纤细秀美,无意与阿宋纠缠,食指轻轻一点,自指间流出一股灵息,轻轻击中了阿宋的额头,霎时间,阿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头也开始迷糊起来,整个人困倦疲乏到了极致。
她倒在地上,缓缓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