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贴着墙壁,江林晚能感觉到一寸寸侵蚀皮肤的凉意,来自灰粉、砖石和混凝土。
但某种香气缭绕不散,浸没鼻尖与衣襟,似乎掺杂有蜂蜜、橡木和迷迭香。
他抿住唇,摇了摇头。
乱猜的,根本不知道具体有什么气味,他只是想起穿越林间的风。而且也不知道她脸上的具体色彩,只知道姝丽雅致,近在咫尺。
他朝背影消失的转角走去,壁柜上鎏金兽首沉默无言,内嵌其间的灯具亮着光,照得长廊暗影芜杂。
新的电话打进来,掌心传来手机震动。
他偏头看了眼,来自同门师兄。立刻反应过来,是实验室新材料的研究进展。“喂,晖哥,我在。”他避开嘈杂,回身往安静位置走。
再回到聚餐那桌,其他人聊天正酣。
“怎么这么久,问题解决了?”见他过来,朋友胳膊便搭到肩侧,陌生的白葡萄酒味道拢过来。
他不动声色撩开这只手臂,执杯,唇角含笑,“还没有,但算是吧,或许很快。”还没怎么动酒杯,因为刚来就被事情绊住,没什么机会,也兴趣缺缺。
“环境还不错吧,就是人多了点,选这家主要考虑到他们几个第一次过来这边。”
“不会,我觉得挺好。”
他分神望周围,视线转过四五圈,才看到隔着不远不近的某处,正在喝酒聊天的一桌,其中几人倒是眼熟。
“林哥,还以为你又要提前走。”
“难得聚,不能扫兴。”他佯作皱眉,喝完这杯,又张罗着添上四道鲜果、三盘小吃、两盏甜点。
聊天话题宽泛广博,还有行酒令和其他无关痛痒的语言游戏。
他没怎么失手。这种程度的酒精只是轻微影响到感官,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与平常无异,而且有足够能力照顾其他人情绪。
时间进程控制得分毫不差,他无意让人看出端倪,圆融自然不着痕迹,计划又一次偶遇。
这是今晚第二回。
朋友还在洗手间,他和剩下的其他人站在旋转门内侧,聊着未尽话题。
然后看到乌发黑裙的女人绕过桌椅,皮肤冷白如细雪。旁边的男人低眉说话,不知道讲了些什么,逗得她笑起来。纤细手腕抚过耳后,卷发如绵延海浪,枫木红的指甲,在嫣红唇上蜻蜓点水般拂过。
“怎么了?”有细心的朋友注意到他的异常。
“以前的同学。”他笑,示意某个方向,随后撩开长腿,往路中走出几步。
“邱书仪。”他出声。
姜屿夏在社交活动中正混得愈发得心应手,听到耳熟声线,笑容僵了一瞬。
她还没来得及和邱书仪坦白刚才在走廊发生的事。
她承认这种做法不正确,预感到大概算是捅了篓子,今后某个朋友怕是留不住。但她不想承认这种做法不理智,再来一次,估计还会这样……
谁叫他生的如此好看。
世界人口庞大,大帅哥是一小撮,才华横溢大帅哥是一小撮中的一小撮,合眼缘对胃口的才华横溢大帅哥……得打着灯笼找。
她审美要求很高,绝不能胸无点墨,也不能恃才傲物。
谁叫他生的如此好看。
欣赏美刻在基因里,她恰好拥有这种DNA序列,并且转录与翻译正常,RNA与蛋白质序列在身体里游荡。她觉得某一刻这种美属于她,于是便伸手采撷,就像一个顽劣孩童。
下次郑重给别人道个歉。
邱书仪走在她前面几米外的地方,和江林晚寒暄。而她和身边男人聊得还算投缘,是故一面谈天说地,一面观察环境。
越来越近,她满脸笑容正欲说话,却见对方微眯的一双桃花眼褪去温度,琥珀色眸光明亮,眼底却无笑意。
他点点头,“嗯。”
“……”看起来某个朋友真的怕是留不住了。
她尴尬笑笑,“先走了。”
旋转门外,风越发大,吹得行道树蓬松绿冠落下旧叶与枯枝,水蒸气凝结,湿气更加厚重。
风灌进衣领,凉意令她身体温度迅速降低,热意消退。
大家商议要不要有下一场局,最后因时间和气温缘故,还是在街角各自作别。
姜屿夏和邱书仪回到家的时候,外面正狂风大作。夏季多雨,雨说下就下。
“阿嚏。”姜屿夏迅速抽了几张面巾纸。
“快快快,关窗。”邱书仪四处检查窗户,留下一点缝隙透气。
姜屿夏拎着睡衣进了浴室,“我先洗澡。”
“要不等会儿洗?刚喝完酒。”
“没喝多少,应该不要紧吧?我有点冷。”
热水淋浴有种类似蒸桑拿的效果,房间内热气弥漫,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好半天才换上睡衣出来,刚洗过的湿淋淋头发裹在干发巾里。
夜里温度略低,她拉开抽屉找出吹风机,忍不住吐槽,“不是夏天么……确实不该洗,还是难受。”
“是不是着凉?我一切正常诶,没什么感觉。”邱书仪伸出手,手背贴在她额前,试了试温度,“还好。”
她吹干头发,钻进被窝,从床头柜里翻出水银温度计。
已经凌晨,外面雨势渐大,城市笼罩在茫茫雨幕中。
十分钟后,她满意地收好温度计,“体温正常。”不过还是倒霉,似乎有感冒的征兆。
“那就好。”邱书仪放心地去隔壁房间洗漱。
姜屿夏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先不说今晚这件离谱事情,准备按自己的方式处理。
又困又冷,她更深地缩进暖和被褥,无暇继续思考。
假期至此戛然而止,后面一整天她都在家休息,推掉所有聚餐和活动。
工作推不掉,作为搬砖狗上班天大,当晚她就拖着行李箱乘高铁回到客户企业项目现场出差。不是很严重的感冒,但让人心情不妙,所以冷面做了三天的工作机器。
天气转晴,身体也恢复,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一件事……她拖延症爆发,捱过几天,目前仍旧处在冷处理的状态。
她突然觉得麻烦,思考不见面的可能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海茫茫,相遇确是难事。
更何况项目正处于问询阶段,每天梳理股权数据忙得脚不沾地,从早晨到凌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
十二点半,月华如练,细长如钩。
门卫职守哈欠连天,“小姑娘这么晚啊。”
姜屿夏钻出企业北门,“麻烦您了哈。”远处几幢研发楼还亮着成排的灯,看起来似乎也不晚。
却还是忍不住苦笑。如果不是因为没干完活,她哪会在周六待到这个时候。
身后传来电机驱动的马达声,还有金属滚轮与凹槽的摩擦声。
夜里起雾,星子依稀可辨,灰尘与霾泛起。高新区某种带着涩味的矿石气味从鼻尖飘过,然后被风吹散。
幸好,leader仁慈没有抓他们周天加班,所以能正常休息一天。可恶,明明如果企业那边材料给得迅速,她也不会半天干不完活。算了,还是人菜。
又开始自我PUA……意识到不对,她挺直腰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电动伸缩门的哗啦声消散。
突然间风歇树止,夏虫寂寂,只有各处的灯沉默无言地亮着。
她一个人站在无边寂静中。
爸爸妈妈大概已经入睡,朋友或许正过夜生活,或许也已休息。手机电量和早上出门时相比只减少了8%,几乎满电,现在打电话不合适。
同事,还是算了,感觉像是找人家加班……
面前宽阔马路中横过几辆车,车灯煌煌,将柏油路面映成一片灿然。
然后世界又恢复寂静无声。
腹内空空。晚饭是傍晚五六点的时候随便啃的面包,这会儿早被胃酸溶得渣都不剩。她倒不觉得饿,却直觉应该吃点什么,不然万一胃疼起来又得吃奥美拉唑。
公寓里还有代餐奶昔,但这会儿她不想吃。包里还有几袋零食,她也毫无兴趣。
“算了,去市区吃宵夜,然后再回来?可行。明天睡到中午。”她自问自答,解锁手机,点进打车软件。
草丛里有异响,在夜里显得清晰。
小小的脑袋探出来,竟是只灰扑扑的卷毛狗。她觉得好笑,往那边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蹲下,“你来这里,是想吃合金还是陶瓷还是玻璃啊。”
它身上毛又长又卷,但看起来仍然瘦。或许是因为它体型太小,以及隔着足够的安全距离,她不觉得能被它伤到。
狗只是站立了会儿,然后又趴下了。
“饿了吧。”她伸手在包里翻找,摸出一袋零食肉干,撕开包装,捞出牛肉团扔进草丛,“喏,吃这个应该没事吧?芝麻糊偶尔也会吃。”
它没什么提防心,鼻尖嗅嗅,脑袋便伏在草叶间。一面埋头咬,一面晃尾巴。
“芝麻糊是我家的狗,咖啡色的边牧,你是什么品种?我认不出来。”
身后传来聊天声,由远及近,有几人朝这边走来。她往绿植区挪了挪,扭头望去。夜色浓重得像墨汁,看不太清,她没在意,继续把剩余肉干抛到卷毛狗爪边。
门卫大叔遥控开门,又是一阵哗啦声撕开静夜。
车还有十分钟到,她准备等人过去以后继续碎碎念。
“你……需要帮忙吗?”斜前方有人问。
似乎是在和她说话。
不是?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惨吗?只是蹲着逗狗罢了,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整理好表情,微仰着头笑道,“其实我是在等车。”
“哦,好。”对方相貌看起来像同龄人,一脸歉疚,“我们先走了。”
“嗯嗯,谢谢哈。”她站起身,和这群人打招呼,转身时陡然吓了个激灵。
江林晚冷眼看着她,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