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整理了一下手头信息,得出一个大致的结论:
江南的知府想要升官,于是借江楼月的手给皇上献媚,恰逢黑市上出了一种罕见的牡丹,冬日盛放且经年不败,就买下来给了江楼月,因为花的钱实在太多,被各地寻访的刺史看见了,上报给了皇上。
“听着事情还是很简单的。”
张百年评价着,叶溪舟也点点头,江楼月脸色阴沉着,不置可否。张百年想了一会,没有想通:“牡丹不是花中之王吗?送给皇后更为妥当吧。”
江楼月点点头,但这不是她觉得最奇怪的地方,她从衣袂处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就是一股奇异的气息,叶溪舟赶紧把窗户打开,生怕江楼月又有什么不适。
“这就是其中的一个样品。”
好难闻的味道。
三个人把眼睛往里边看,里边的牡丹并非种在土里,而是放在一种浑浊的溶液里。牡丹的培育期大多在春秋两季,冬天是休眠期,生长缓慢,不会有人挑在这个时候培育,可明晃晃在那罐子里的,就是一株幼苗,甚至还没长出根,只是随着溶液漂浮,更不要说盛放的花了。
“冬天水培?哪家的花匠都不能这样吧。”
张百年也很奇怪。皇帝其实不算喜欢花,这样的东西献上去,最大的增色点可能就是它的献主是江楼月了。看江楼月特意来一趟的样子,两人关系应该没那么差,那这是……
“这花有问题。”
江楼月先给了一个结论,她这可不是凭空说的。先前知府府里有个人倒在那一片种花的溶液里,第二天就只有骨头。知府吓坏了,连夜给她捎信,这就解释了她拿到手时的不对劲,在听完江南知府那几乎是傻子的解释,她真的很想两眼一黑倒下去。
“这花……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张百年了然,以前太多尸体不好处理,她也干过把尸体埋在树下当花肥的事情。江楼月借着讲,“天师你瞧,这是不是很眼熟?”
眼熟?不过是一个牡丹,难道她连品种都认错了?张百年不信邪地又看了一眼,方才领悟到江楼月的意思。
问题不在花上,而是那点液体里,说液体也不对,倒不如说,这就像是以前的某种仪式,
“怎么,她要害你?把这种巫蛊之术放到皇帝面前,看你有几个脑袋。”
江楼月没有接这话,实在是太尴尬了,她俯身靠近那个盒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闻到了血味。
“东瀛放这么多‘食人花’进来做什么,天师不好奇吗?”
张百年不置可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江南的民情,怎么说,也不想到这趟浑水里。
“侯爷这么说,是想让我做什么?”
看来寻常手段已经无法了吗?江楼月甜甜一笑,给张百年笑了一身鸡皮疙瘩。平常笑都是愣愣的人突然这么干,怎么看,都像是有坑在等着她。
“天师把阿念带到这里来的事,在下似乎还没有与天师计较。”
你帮不帮,不帮我就告你一状,我们俩混在一起,你看皇帝会不会坐不住。
“……”
“我答应你。”
这才对嘛。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曙光影影绰绰地透过窗子进来。叶溪舟先打了个哈欠,先把床上的位置占了一大半,江楼月贴心地给张百年指了指剩下一床被子的所在,直接出门左拐看孩子去了。
怎么每次遇到江楼月就没好事呢?张百年自诩也是半百的人了,怎么还天天能让一个孩子跳自己头上动土呢?
江楼月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江楼月回来的时候,谢念都快醒了,她就看着谢念的睡颜,趴在桌子上打盹,醒来倒是在床上,不仅头痛,身上也痛。阳光明媚地刺眼,江楼月披了衣服起来,正好碰上买午饭回来的谢念,谢念难得心虚,不敢正眼去看师父,只是把买回来的小吃一点点摆上桌。
“什么时辰醒的?过来让师父看看。”
江楼月对镜自照,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谢念把头凑过去,江楼月却不去看镜子里的倒影,转头看向本尊。
“瘦了。”
一句平淡的话,在谢念的心里激起千层浪,她琢磨着开口,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是最好。
“跟着她一路南下,有受委屈吗?”
谢念想起来,上次在酒楼,师父看她头发乱了,给她梳过一次头。江楼月自然地站起身,把位子留给谢念,把头发重新放下,梳顺,做的慢,反正现在谢念也不用赶着去做什么,江楼月索性放任地再慢一点,一点一点的,好像就能补回两人失去的那一点时光。
“不委屈。”
谢念有点手足无措,师父现在的温柔,总给她一点暴风雨前的平静,她不知道师父会从哪里开始问,身体紧绷,那都是紧张的表现。江楼月当然注意到了,她轻微地叹息一声,搬了个椅子和谢念一起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亲子谈心。
“为什么会想来江南?”
江楼月和她坐在一起,就是想降低自己的长辈身份,努力地以一个更容易交心的角色来开展这次谈话。不知道是不是她做错了,总感觉,谢念的眼里充满哀伤和委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师父怎么会来这里?”
谢念抛了个问题回来,江楼月不吃这一套,继续说,别想扯开话题。谢念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斗争,说出口又感觉羞耻,不说又难受,七上八下,十分不好受。江楼月的耐心也很足,不说也等你说。
“师父十二岁就上了战场,而我……”
江楼月看看自家小徒弟那个样子,再看看自己,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有一天居然也成了让人心生向往的目标?这感觉有点新奇,不确定,再感受一下。谢念一看师父笑出了声,脸一下就红了,热意可感觉到了蔓延全脸,她一下子转过头,又被江楼月轻之又轻地托起,眼前是江楼月温和的善意。
“师父那时是迫不得已,这些事,阿念都不用做。”
你是我的徒弟,不必经历这些。
江楼月说完就看到谢念好奇的眼神,看来自己今天不说清楚,她应该是不会罢休的了。江楼月伸手抚弄了一下谢念的头发,拉着她走向餐桌,食物还有点热气。
“那就边吃边说吧。”
世人都说宣璟侯是天生将才,十二岁就能上战场,鲜少有人知道,若不是天天命悬一线,她又何必去边境自找苦吃。
长公主不管她,安清也不甚上心,江楼月的时日大多在谢府消磨。不知从哪一天起,好像谢府也不再安全。
事情的开始是一碗粥。
当时江楼月还要去宫里读书,她有在吃早点时看书的习惯,可惜前一天晚上起迟了,她都打算饿着肚子去了,热好的粥又上来了,她的手被烫到了,粥粒洒在地上,这本没什么,可是那天她手上的银镯子发黑了。
那粥有毒。
谢音华震怒,把谢府浑身上下查了三遍,也只是在灶台边发现了一具早已上吊的尸体,那人是在谢府工作多年的厨娘,没什么文化,却留了封遗书,说她是自愿的,无人逼迫。
那人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她死了,就像一片落叶掉在地上,没有惊起任何动静。
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在宫里。
那时已经上课了,所有人的课本里,唯独她的课本被沾了毒液,那毒无色无味,她不过碰了一下,就中招了。
醒来是师父焦急的脸和皇帝变幻莫测的神情。
采买的宫人早已自杀,还是同样的套路,遗书,上吊,无亲无故。
没有结果。
江楼月隐隐感觉到,有人想要她的命。
再一再二还再三。
这次是暗杀。
江楼月数着眼前敌人的人头数,再看看自己身边侍卫的个数,一时不知道谁更占上风。这次的人很张扬,直接在路上拦截她,是个人物。可惜师父给她配的侍卫更胜一筹,她看着满地尸体,再次一筹莫展。
她的命,就这么想要?谢府里要拿,皇宫里也要,直到现在,还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呢,直接上杀手了。
江楼月不认为自己惹到了什么人,她思忖片刻,觉得还是母亲在外惹来的仇家来找茬了,母债女偿,这很合理。等回了谢府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师父的时候,谢音华却明显没有那么轻松。
江楼月不知道,母亲和师父第一次起了争执。
当时的师父还是母亲的副将,母亲一手将她提携起来,可在这件事上,师父意外地强硬。
“谁知道下一次他们会在哪里出手,谁能保证他们下次一定失手?”
“事到如今,您还觉得,把她留在那里是个很好的选择吗?”
江溪没有把这个当回事,身在皇室,这是家常便饭,如果她连这个都解决不了,那也不用姓江了,百姓,天下,哪个不比她重要。
谢音华没反对。
翌日,她求了一道圣旨,把江楼月带去了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