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算对了,可还不够。
“侯爷……”
江楼月惊醒,自己的床头居然有人。眼睛有点疼,额角还是一抽一抽的,江楼月伸出手揉,却怎么也不得要领,小丫鬟害怕得很,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很害怕她?这些都不重要,江楼月一把掀开被子,点着火炉的屋子居然还是冷的,分不清是心里的还是身体的,她披着一袭单衣往外走,被拦住了。
“让开。”
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拦着呢?江楼月不知道说什么,把人扯到一旁就走出去,痛呼声也无法让她止步。太安静了,这个时候,不该是这样的。
“师父。”
江楼月平静了一下,然后是不可抑制的烦躁。
“阿念让开好吗?”
这已经是她能给最大限度的让步,如果谢念还站在这里,她也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师父的眼睛好吓人,不过谢念不怕。
少女柔软的手牵上她的手,冷的。江楼月眉头皱地更紧了,回屋去拿衣服,一件披风率先披上了她的肩头。
女孩长个子早,那会谢念营养不够,纵使有北梧的血脉,还是孩子的个子。江楼月就一直给她补,太久没注意过,居然已经快和她一样高了吗?
“更深露重,师父多穿点。”
谢念让开了,身后的丫鬟想阻拦,她轻轻地摇头。
拦不住的。
已经走出去几步,江楼月鬼使神差地,她回头,谢念带着清浅的笑意在原地,让人安心。
无论师父去哪里,阿念都不会走的。
师父记得,回头看看。
“父亲。”
三更的天很凉,江楼月一路横冲直装地进了房间,门外的人拦不住,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已经满头白发的人轻轻摇了摇头,人都退出去了,只有江楼月还在。
“长进了。”
“您教导的好。”
和几个时辰前一样,一样地坐在炉子旁边,一样的手里有个暖炉,不过那壶酒不在了。江楼月摩擦着那个酒杯,刚刚她摔了两个,是这玩意太多了吗?父亲居然不假思索地又拿一个。江楼月低低地笑了一下,扬手打翻了酒壶。
“您就那么想死。”
江楼月去之前,有猜测,现在,她情愿自己还没猜出来,让自己死在女儿面前,这是什么人才能想出来的方法,让她这辈子都记得他们的恩爱吗?
“楼月……”
“别叫我。”
安清的词句尚未形成,就被一口打断了。江楼月死死地盯着他,人不可能没有破绽,她只要一丝裂缝。
可是,什么都没有。
眼泪还在眼里要掉不掉,父亲不屑的笑声炸开在旁,江楼月倔强地不敢相信,可她的父亲,看她像一团烂泥,那样的眼神,她一辈子都记得。
“你娘比你强多了。”
安清的心有点疼,现在还不多,他只需要拖时间。江楼月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困惑的眼神让安清恼火。
多么单纯的孩子啊,她本什么都不必知道,可安清不想维持这个局面了,他想把一切的真相告诉她。
他要亲手撕碎她的梦。
安清见江楼月的第一面,是他中状元的时候。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了,那时候他多风华正茂,努力多年终于有了结果,状元郎的名头已经在身。安清容貌绝美,是偏阴柔的长相,太后本想给他探花的名头,皇帝惜才不忍,那时安清相信,有陛下这个明君,他日后定会做出一番事业。
那年,他刚刚二十七,正是少年意气,当凌云而起,直上九霄。
江溪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他的,她激动地扯住妹妹马上的缰绳,马儿受惊,差点把江淮摔下来:
“阿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
江淮不明所以,眼神在那个人身上停留,不过她看过那么多男子,这个着实没有什么稀奇的,样貌不算最好,身段也不是最好,不过确实有才。若是旁人,直接带回去就好,这人偏偏是个无法的,他是父皇亲自点的状元。
“姐姐喜欢?”
江淮还在想着能让皇帝同意这门婚事的方法。江溪没有回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也不怪安清发现了她,他站在马下,仰望着她。江溪顺势低下了头,吻住那唇,没有酒味,只有草木的味道。
还真是一个顶顶干净的人呢,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带回去。
安清不知道她再想什么,如果知道,他一定会跑开,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吻了,不过并不讨厌这个感觉。
安清反应过来,才发现江溪大半个身子都在马背外边,那个人却不觉得有什么,舔舔嘴,冲他笑,说出的话却让他无地自容:
“这状元郎的滋味,还不错。”
江溪早就打马跑了,只留安清一个人在原地害羞,不过众人也见怪不怪了,大公主风流成性,府里的夫郎不知有多少,这样清白的男子,可不能让她玷污了。有人好心提醒安清,他只胡乱地点着头,还望着江溪远去方向。劝说的人一看就知,摇摇头,又是一个动心的。
不过对江溪动心的人多了去了,哪会少这一个。
过了今天,他们一个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一个是风流成性的少将军,日子还是那么过,只是有人心里多了一个人。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转折的呢?
安清的头有点疼,这是老毛病了,以往江溪会帮着她缓解,他虽不愿,她也未曾中断。如果不是知道一切,安清还真觉得她对自己一往情深了,可阴雨天腿疼总提醒着他,他究竟是怎么到这一地步的。
安清三十五岁的时候,二公主宫变,登上了帝位。
那是不知多少个男帝后,第一个女皇帝。先祖有命,女子亦可称帝,不过谁都知道,那是千难万险可能都到不了的地方。
在那之前,江溪来找过她。
那时候江溪已经不是大公主了,他们之间,除了每日吵闹辩驳打仗要用的银两,没有别的需要考虑的事情。初见的悸动已经过去,安清已经不会再一对她就无限放低下限。只是大家背地里总是议论,为何这么多年不见尚书大人娶妻,甚至连一个相好的女子都没有?每次都没有答复。
安清发现一件重要的事,江溪根本不记得自己。
她怎么能不记得?
安清不是个保守的人,可他出奇地愤怒,被人轻薄了,那人居然只当燕过无痕,他不能接受,直接上去问又太傻了,这感觉简直是要逼疯他。
“不知尚书意向如何?”
是了,今日是她为皇帝招安的日子。
先帝已经死了,皇帝说的,自然是昔日的二公主。这皇位坐地不是那么稳,不然江溪也不用亲自来一趟。
安清把脑子里不该有的东西都甩掉,江溪的表情很公事公办,是啊,他们本就没有什么,怕什么忌讳。
“长公主想让我做什么?”
“您说呢?”
安清是科举考出来的人,身后没有世家根基,这样的人,实在是天生的下属。江溪想着,这本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安清会不同意呢?
安清长久地没有回答,江溪都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没有他的话,事情还会发展下去,只是有点慢罢了。对这样的人,估计她的说辞也派不上用场,江溪都准备离开了。安清拉住了她,说的话却是震惊四座:
“我要你娶我。”
在此之前,皇家没有和平民联姻的先例,不过没有先例,那就开创先例,江溪不在乎这个,就像她不在乎安清一样,她府里那么多的夫郎,也是一样。
情爱?那东西太过无趣,能为自己所用,那是它唯一的作用。
“所以呢?”
江溪对他不算差,甚至是礼敬有加,只是那一屋子的面首还在,也不知她是忘了还是怎么的。事情一点点累积,爱意消磨地干净,直到一件事,这一切都无法隐藏。
安清杀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江溪宠爱的,在安清面前很是得意。安清在和他一起散步的时候,把人推下去了。
安清不让任何人救,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沉下去。孰重孰轻,江溪清楚,所以只罚他跪了一夜。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
刚刚月上中天,安清就跳了下去,救上来的时候,人快废了。
江溪大怒,把他关了起来,可安清怎么会罢休呢?在出逃的时候,被发现了。
说来也好笑,那天安清只是翻了个墙,骑虎难下的时候,碰到了江溪,月下,她静静地看着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说:
“阿清,我喜欢上你了。”
安清的一条腿废了。
就好像一个平常的上午,江溪稀松平常地说着这个消息,无人应答,无人敢答,她也不尴尬,拉着安清的手,说还有一个好消息。
她怀孕了。
江溪仅有的几次晚上都在谁那里,大家心知肚明,安清也绽开一个笑脸,马上就要为人父母的夫妻笑地,是那么的甜蜜。
只是那一院子的夫郎都不见了,谁知道呢?现在最应该关心的,应该是江溪腹中的孩子。
“医师说孕期容易脾气大,无论我做出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吧。”
安清瑟缩了一下,不住地点头。
她断他一条腿,他杀她心爱郎君,细细算来,还是江溪吃亏,不过她不在意,扯平了。
世间万般夫妻,唯你我最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