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寒毒还没好。”
“啊?”
江楼月的喜悦像被水稀释了一样,浮现出来的是弥久的苦涩,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不是早就知道的?是她想多了,以为能逃过一劫。
“三个月,是师父的极限。”
“从那以后,每个月都会复发,少则一天,多则一周,在月亮消失的时候……”
很浪漫的说法,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场景会更好。月亮消失的时候?月初还是月末?还真是跟月亮分不开啊,就连每月的复发时间都是这样。
“复发的时候呢?痛不可忍?还是什么……”
江楼月还是那个江楼月,看清处境后,不会怨天尤人,立刻调整心态,可是……
叶溪舟的话语并未继续,江楼月没等到下文,再就是一个人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她太害怕了,连自己一直看着地上都没发现。
“寒毒无法根治,幸好你的毒素一部分流到公主身上。”
叶溪舟的手没有放下,江楼月在颤抖,在真正的生老病死之前,大家都只是个普通人,她也是。
“师父把毒素集中到了你的心脏里,只有那里可以承受。”
“复发之时,会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心脏刺痛,痛不欲生。”
除了这两个,还有一点。
“你现在的心脏负荷太小,可能终其一生,只能做个普通人。”
“做个废物?”
江楼月的话太直白,饶是叶溪舟牙尖嘴利,也拦不住她的话语。普通人还是说得太好听了,江楼月自动纠正成了废物。
“一辈子不能习武。”
江楼月喃喃自语,不过这已经是很好的了,对吧,能多活一会,那已经很好了。
“看来我要这样当……”
自嘲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叶溪舟止住了。江楼月维持着这个姿势,用眼神示意她,把自己的嘴捏住算什么?叶溪舟不理她,她不想江楼月这么说自己,可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没事,那不是你的错。”
江楼月拉着叶溪舟的手,拍着安慰她。明明是她的不如意,怎么叶溪舟也跟着自责起来?叶溪舟抽出手,却是不说话。
江楼月的病,叶溪舟过不去。三年了,师父教了她,叶溪舟也自己学了,可还是没什么用。叶溪舟想过,或许终其一生,自己都无法改变“寒毒无解”这四个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写在一本本医书上。连师父想的压制之法,也不过是祸水东引。
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连这一手医术,都是毫无用处。
“是我的命。”
轻飘飘的命从江楼月的嘴里说出,像她这个人一样,轻薄,无力,下一秒就要吹跑。老一辈的人说,这是命太轻了,应该用点什么东西压住。可用什么东西呢?
如果注定一辈子只能这样的话,那江楼月认命。
"叶溪舟。"
“嗯?”
叶溪舟没准备好安慰的话,江楼月抱着茶杯。门外雪已经很厚了,叶溪舟顺着她的目光,要去关门,被她制止了,江楼月贪恋这一点冬景。
那是冬日很平常的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三尺厚,银装素裹,寒鸦孤鸣。
“我没法争了。”
如果寒毒是诅咒,注定会让人成为疯子,那么她和江照月,毫无分别。
她想要的天下,她配不上了。
心中还在隐隐作痛,是寒毒吗?还是内心的悲痛,江楼月分不清,她不能争了。
心里的不甘和理智来回拉扯,江楼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她只知道,她做的准备都没了意义。
人生虚度十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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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可以出去了。”
大病初愈,身体还是虚弱的。谢念懒怠睁眼,她只想睡觉,可有人不让她如愿,一直在她耳边重复个不停。谢念也被整烦了,入目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是谁?
若论气度,这人应当是胜过许多人的,谢念看得出来。不过这样的人来当狱卒,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谢念慢慢睁开眼,盯着那人看了半天,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但应当是见过的?应当?
“陛下查明了大人的事情,赦免了您。”
哦,江照月放过她了?谢念可不信,十有八九是兵部出了一堆乱子吧。也是奇怪了,自从师父走以后,哪个兵部尚书都干不长。如果是贪污什么的,大家见怪不怪,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一个两个犯地都是死罪,是师父的余威犹在吧,每个都看不惯皇上,总惹人不高兴,瞧,上一个尚书的血都不知道有没有干呢。谢念是不会蹚这趟浑水的,她可不能死,她死了,师父就真的没人记得了。
她是师父活的丰碑,她的遗物,她的未亡人。
“什么年月了?”
在里边关了太久,谢念是真的不记得日子了,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旁边的那个人,是新来的下属吗?不知道。那人接过她的衣服,旁边竟没有一个人。
“是大人您的忌日。”
原来是刺杀。
谢念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感谢师父当年教了她几招好用的,让她在这个场景下都不至于落下,正好和那人的招数相似。那人年纪应该很大了,有四十?应该不到五十。这个刺杀场景真的选地很不好,只要稍微有点动静,都能把那些巡逻的狱卒叫过来,简直是蠢到家了。
不过这样的执拗,谢念是见过的。
北境军?
最后一击,谢念卸掉了那人的关节,那人也不甘示弱,直接把她往墙上甩,要不是谢念柔韧性好,就不只是,奇怪,如果是北境军,怎么牙下还会有毒药?小心地拿出来,谢念确定了,是当年她在北境闲着没事做的玩意,不过那会她做了很多药,怎么单单只有这个毒药被带过来了呢?坏事行千里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休战,你不杀我,我也不检举你,对双方都有好处,你说呢?”
要不是牙下的毒药被拿走了,那人早成了个尸体。谢念明明白白地从她的眼里感受到了恨意,为什么?福至心灵,谢念拿起那人的手,轻轻地诊了脉。哪怕那人脉搏微弱,谢念依旧从里边找出了点东西。
寒毒。
???
这个东西,最早在师父身上看见,后来发现是皇室遗传病,到了现在,谢念真有点奇怪了,这不是很稀有的东西吗?怎么好像是个人都有?
“你中了寒毒,你知道吗?”
那人没说话,谢念知道是默认了,有着寒毒又想要她命?这个目标还是太明显了。
“师父的旧部,对吗?”
寒毒就像标识,把谢念认识的人都连在一起,现在还要就加上一个人。
“走。”
不过瞬息,谢念就把那人的伤处恢复了,后边有人,她一推,那人会意,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在好奇为什么放过她。
哪有什么为什么?
直到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地看不见,谢念才收回目光,身后是新来的官员,脆生生地告诉她,皇帝赦免她了,手里托着华贵的衣服,是宫宴的服制。
今夜是除夕。
谢念深吸一口气,在这个最脏乱的地方换上与之截然不同的衣物,突然觉得熟悉。
师父喝下毒酒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吗?
心脏突地跳了一下,像是熬夜的钝痛,还是别的?谢念脚步都没歪一下,只当是深夜不眠的后果,却忘了自己早不用熬夜批公文了。
那是苦痛的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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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念进宫前,碰到了太女。
时过境迁,江时晏也长成大姑娘,按照以前的说法,是金钗之年。谢念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词,对女性年龄的各种划分,盯着的不过是她们的肚子。就像几年前,有人托关系见了师父,想给她提亲,师父没告诉过她,谢念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人死地很惨,师父一道折子让他家破人亡,自那以后没人再敢提这事。残忍吗?一点也不。谢念才十三岁,能在那个年纪就说出来的人,又是什么好东西?
“太女。”
一转眼,太女也十二岁了。
不过似乎不止她。
“二公主。”
谢念差点忘了那位,幸好反应快,无人看出破绽。三岁的孩子被抱在手里,江时晏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谢念一点不信。三年前差点被废,不会一点风声没有的,即使现在河清海晏。
“谢大人这是往哪去?走得这么急。”
还是孩童声音,透出超出年龄的成熟。江时晏坐在轿子上,往下瞥着,谢念来得急,坐轿子也是来不及了。看一眼的事,两人都知道对方要去哪里,而且殊途同归。
“我看谢大人走地辛苦,不如与我同乘?”
谢念“啪”地跪下去了,额头上的冷汗一阵阵的,“出则同舆”只有师父短暂有过这个尊荣,她是万万没有的。不用大脑思考,谢念已经很熟练地请罪了。
“太女……”
就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谢念头也不敢抬,等走远了,才敢起身整理一下衣服,不过时间是肯定来不及了,就麻烦。
故意的吧。
谢念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这么整她一下,但是现在要再不去,那可是有掉脑袋的风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