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诞生就是为了重复一个故事,一个选择,只有唯一的一条路的话,那她诞生的意义是什么?
常说,一眨眼,人的一辈子就过去了。可是啊,她怎么就无法阖眼呢?
杀生倦怠后的凌安怀,有了一个称不上妙,但能迅速结束痛苦的做法。
在一次尝试中,她在封琚月家族灭亡前赶到,做客封家的凌安怀,成了封家的免死金牌。剧情在无数次的冲撞和尝试下改变了。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旧在重复,好像只有重复,重复成为了[剧情]的唯一性,并且只有她一个人。
毫无意义。
什么样的人她都见过了,什么样的人她都杀过。她体验过千百种不同的人生,当男人当双性,当妖怪当残废,当神棍当人帝……除却成仙,人生千百她早已尝过。
她注定无法成仙。
索然无味。
唯一不变的,是只要自己站在俗世恶的一方,封琚月的剑必定会触及她的咽喉,贯穿她的胸膛,斩下她的头颅。
即便如此,她也会马上醒来,然后重启一遍走过的人生。
太无聊了。
这有什么用?和丢一滴露水进沼泽有什么区别。
那不如,反复眨眼算了。既然不想一直睁眼,也无法永远闭上眼,索性眨眼就好了。
第一次自杀的时候也很简单,她不哭也不喊,只需要趁抱她的稳婆不注意摔死下去就行。
啪叽一下而已。
偶尔会出现失误。毕竟每一个动作都带有蝴蝶效应。所以偶尔是摔死的,偶尔是撞死的,偶尔是她把自己毒死的,偶尔会祈祷自己在出生前就胎死腹中,这样还能救下从未见过面的生母。
这般快速的眨眼,让她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凌安怀喘着气,脑子里是过去记忆中极尽消沉折磨地内容。她慢慢将手从脖子上放下,呼吸也终于顺畅起来,灵剑也稳定下来封锁法阵——而她的脖子上鲜红的印记在脖子上涌出。大概率是用劲狠了,皮下出血,可能还捏破了脖子上的哪个脉。反正,还有丹药。
算了吧,死了吧。
万一这一次她这个被看作希望的灵魂什么都没做到怎么办呢?
万一现在死了下一次睁眼还是循环,还会从头再来开始呢?
她不知道。凌安怀抬起手,手中隐隐约约凝结出一把灵剑,上刃贴在那薄薄的脖子皮表。
虚无,茫然,痛苦,绝望,崩溃……
无意义,无定论,无结果,无必要,无需求,无因,无果,无用,无……
“呕——咳咳咳咳!呕——”
咳出来的,呕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些生理液体。除了让心脏和胃部还有肺一起遭罪抽搐,这种干呕地折磨毫无作用。
可是,凌安怀仍然会因为那些记忆而作出如此生理反应。从身体与灵魂上,对那些记忆感到厌恶。
杀千刀的凌安怀,给她记忆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么糟心啊!
又来了……
那种对任何事任何物都厌烦无力的情绪,那种对厌烦这种情绪都感到厌烦的生理反应——凌安怀一个翻身,捂着胃又吐了。
当她作出第一次滥杀决定的时候,凌安怀就知道她回不了头了。那个阶段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决策算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思考算什么,她只认为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而已。
于她而言生命的涵义无足轻重,甚至于,没有任何含义,不过是轻轻一捏,随意挥一挥手,就能湮灭的虫豸而已。
她的第一次滥杀,是对人类的。
那次仅仅只是一场无言的泄愤而已。但对她来说,或许也意味着某种解脱。血洗那个宗门的时候,她品尝到了久违的快感,还有解脱、释然、茫然,更多的还是空洞与虚无。
她仍旧找不到意义。至于为何血洗那个宗门,在记忆中,仅仅只是因为宗门的人不愿意让一位凡间的老阿嫲进门看望孩子。那个时候,她看在眼里,看见有一只手推了阿嫲一下,即使阿嫲只是踉跄一步,哀叹了几声而已,她就作出了血洗整个宗门的决定。
或许,和阿嫲也没有关系。只要在这个节点,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路过这个宗门,这一幕都会上演无数次。哭泣的阿嫲,推阿嫲的弟子……如此景象,也上演了千百遍。
她对此,有了全身被裹在麻袋里,仅仅露出呼吸的鼻子飘洋在无垠大海的中央浮沉的感觉。厌烦,无能为力,自暴自弃,用什么形容都好,只是那一瞬间促使她拔剑罢了。
随后,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反正,下一次睁眼,还会继续重复上演,那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妇孺,杀之;老弱,杀之;婴幼,杀之;妖怪,杀之;魔族,杀之……她所过之处,剑下杀孽横生。连死亡也没有意义的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此时,她又是做为什么存在的呢?
为何只有自己在循环?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了吗?
抽搐的呕吐着,直到什么也呕不出来后,凌安怀也无法从那段记忆中逃出来。她已无法分辨真实,死亡与轮回的折磨将她生与死的界限撞得稀碎,双眼中涌出的生理泪水砸在地面,啪嗒啪嗒混进干呕的液体里蓄成一滩。
到最后,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千万杀孽之上,只有她一人深陷绝望与苦痛的囹圄,在虚无与存在意义崩塌的须弥间隙,她不愿再单纯等候封琚月的剑刃解脱了,她自行拔剑,自行解脱,然后开始重复一次又一次的自杀行为。
可是 ,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啊……
地下的紫色法阵将灵剑尽数震开,毕竟现在这些近乎透明消散的灵剑已经无法封印这个法阵了。法阵和水面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扩散至整个房间,随后深沉到如同从淤泥深渊中爬出来的黑紫花朵,在房间中绽放,花瓣淌下脏黑的污泥,污泥蔓延出来,吞没整个房间,将房间里挣扎干呕的凌安怀四肢埋没。
随后,在最脏的,最恶心的粘稠当中,一只白嫩的手从泥中破出,随后,便是一具飘摇的□□从泥中钻出,雪白,剔透,白发白瞳,亦如凌安怀。
只是她的身影实在虚幻,如同泡影。
白影的模样看不真切,只是轻飘飘过来,环顾四周后,发现了淤泥里被黑色污染成烂泥的凌安怀。
于是白影轻笑两声,缓缓靠近,然后蹲下身,捧起凌安怀已然只剩绝望与空洞的脸,抹去她脸上的脏污和黑泥,轻声道:“终于,见到你了……”
“做事怎么这么不缜密……”
“难怪,一定是你不小心晃了它,打破了规律。”
“放轻松,嘘——”
“你得把它,全都喝掉才行。”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灵修院中,锯齿剑被恶鬼的利爪弹开,护住了苏青禾。
使用这个术法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别动她!”
魏槐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暴怒,从旁处冲出来,一拳砸向桃霁岚。
但那一拳只是擦到了桃霁岚的脸而已,她很巧妙的避开了。魏槐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但是,区区一个鬼修而已,不足挂齿。
魏槐向后退步,抱起苏青禾,眼眶红肿,咬牙忍耐着心疼,呼唤苏青禾的名字:“青禾,青禾你还好吗?你坚持住,不要连你也……”
他取出大把的药,在手下恶鬼与桃霁岚缠斗地时间里,将丹药悉数送进苏青禾嘴里,并用灵力协助她吸收消化。
苏青禾本来就清醒的,只是魏槐的出现太过突然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望着魏槐,看着他地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砸在自己脸上,咬咬牙支撑着要起身。
“青禾……”魏槐扶着苏青禾,搀扶她起身。
魏槐颤抖的声音,让苏青禾回忆起曾经三人在上界相依为命的日子。他们三人皆是同龄,魏槐甚至比她们小几月,但却总以兄长自称,常常和仇今岁争夺长辈地位,然后默契地将她看做最小的妹妹,保护她将她守得天真……
“魏……”
啊啊……三个人为何只剩下两个人了啊?
又为何偏偏与爱人阴阳相隔,只剩她与兄长徒留人世?
魏槐将苏青禾放在一旁藤椅上,转头看向桃霁岚时,嘴角已经渗出鲜血。他不动声色抹去血迹,眼看着那只恶鬼在桃霁岚剑下化作齑粉。
“演兄妹情深呢?”桃霁岚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娇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妹妹来见我是干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魏槐取出另一枚摇铃,“她在为了我们另一个妹妹的遗物奋斗而已。”
最强的那一只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葬送,现在要做的只能是拖延时间了。
“是我也会这么做,况且,该责怪她的,她该认错的人,并不是我。”
魏槐话音刚落,摇铃叮当作响,一只青色的凶鬼从天而降。而桃霁岚却是不慌不忙,一朵猩红的花丛她脚下窜出,将青鬼囫囵入腹。如此实力,这桃霁岚哪里是什么金丹期,应有化神实力!
但用青鬼应付并非主要目的。魏槐抹去鼻腔涌出的血迹,让出一步,苏青禾在其后,七窍涌血,手中符咒燃烧着骇人的青绿火焰。霎时间,灵修院上空风云变幻,似有雷云攒动。
不能节外生枝——桃霁岚神色一暗,若是把附近那只观察的大妖吸引过来就不好玩了。看向头顶越来越明显的云动,皱了皱眉,迅速闪身离开了灵修院。
见状,苏青禾立即扔掉手中符篆,一掌拍向腹部,符篆上燃烧的火焰才随风散去。
“你还好吗?”
“别说话,你需要静养。放心吧,凌安怀和封琚月回来了肯定会替你报仇的。”
苏青禾笑了笑,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害凌安怀和封琚月,她想要的,不过是带走今岁所有的遗物,她留一件,魏槐留一件,剩下的,都跟着冰棺一起烧掉,随今岁投胎去。要今岁走得完完整整,走得富有,走得快快乐乐,免得在地府一穷二白,被人笑话没人惦记。
海城,封琚月急急忙忙赶回,一睁眼便是被黑色淤泥与紫黑色花朵如蛛网般遍布缠绕的房间,以及在中心,不省人事的凌安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