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下值之后,没有回太子府,直接去了风栖野府上。
风栖野今日练兵,回来晚了些,到府上,就见姜昭和董佩兰坐在前厅聊着天。
见她回来,董佩兰刚才还微蹙的眉头松开,“小谷,你回来了?”
“嗯,”风栖野放柔声音,“你们吃饭了吗?”
“还未,在等你。”
风栖野闻言,心中一暖,一天的郁结之气也消散了些,“不必等我,你身体不好,三餐需得按时吃。”
“没等多久,没关系的。”
姜昭坐在一旁,看着二人的互动,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佩兰姐姐性子温婉,对人温柔又有耐性,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欢。
就连风栖野这个在外野惯了的人,面对她也会老实起来。
“先吃饭吧。”风栖野担心董佩兰身体受不住,结束了话题。
转身,就见乖巧坐在一旁的姜昭。
“你怎么来了?”
姜昭:“……”
她刚才的语气是这样的?
姜昭:“我来找你谈些事。”
“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去书房说吧。”
“好。”
三人吃完饭,董佩兰就先回自己房间,姜昭随风栖野去她的书房。
二人上次不欢而散,如今单独坐一起,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是我冤枉你了,抱歉。”风栖野先开口道。
“没事。”
“表姐,我还没丧心病狂到灭人满门的地步。”
风栖野闻言,只是盯着她看,眼中满是不信。
小时候乖巧懂事的表妹早已变了。
姜昭正色,“表姐,这些年我确实变了很多,但还是有些人性在的。”
风栖野看着姜昭,她态度端正,严肃和自己说问题时,就是真的知错。
和小时候乖巧的小古板又重合了。
风栖野放软态度,“好,我信你。”
“对政敌,不管你怎么对付,只要不牵连无辜的普通人,我都支持你。”
姜昭微顿了下,垂下眼睑,政治斗争那可能不牵扯普通人?她们的身份摆在这,一个国家权力中心的斗争,每个人都得被牵扯其中。
“做不到?”
“嗯。”
“为何?”风栖野没有放过她,继续逼问,“难道为了权力,就可以牺牲普通百姓?”
“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活命。”
姜昭抬眼看她,“表姐,我们生下来就是风家人,是皇子,是镇南王府的人,我们要是对其他人心软,我们都得死。”
风栖野沉眉盯着她。
“表姐,你觉得我娘亲为何会让我女扮男装,去争夺那个位子?”
虽然风栖野没有见过这个姑姑,但父母还有哥常在她耳边说,姑姑是个有勇有谋,心怀大义的人,因而姜昭这么问,她答道:
“自是为了让你匡扶大义,做个勤政为民的好国君。”
姜昭轻笑,“大义?也许吧。”
她此看向风栖野的眼神复杂,又透出一点冷峻,“但我想,更多的是为了保全风家。”
“什么意思?”
“表姐可还记得我出生那年,王家因屯兵过多而被讨伐?”
“自然记得。”
那是陛下第一次亲征,只是一次就树立了威信,让其他诸侯王老实至今。
“为什么要讨伐呢?凌安王不过多囤了五千的散兵,他们的主要作用还是运送物资。陛下却不听解释,带着十万大军前去讨伐。”
“明明有不满,只需下令遣散军队即可,陛下却要御驾亲征,将凌安王一族屠尽。”
风栖野微微皱眉,陛下此举确实太过,其他诸侯王不是没有异议,但渭州矿产充足,一向富裕,只要凌安王没了,这些物资就可低价运往全国。
皇帝说了这层好处后,其他人就没了意见。
这次行动凌安王本身没有多大错处,只是身有璧玉,招人垂涎。
“之前父亲说过,陛下是觊觎渭州充足的物产。”风栖野答道。
“你有没有想过,陛下更想铲除的是风家。”
“什么意思?”
交州并非富庶之地,陛下没理由费力铲除风家,可是屯兵过多这条……
他们风家是几个诸侯王中屯兵最多的一家。
姜昭看着她,“风家收复交州,抵御外敌,百姓常言,风家乃是姜国的镇门神,而当今陛下疑心病重,又极其自负,将自己与先世人皇做比,他怎能容忍风家功高盖主?”
功高盖主?这四个字太重,风栖野一下站起身,“我风家只是做自己该做的,辅佐贤明,保卫国家,从未有过其他心思。”
“别人可不管你们有没有这个心思,只要怀疑了,你们就是有。”姜昭冷淡说道。
“你们越是公义,别人就越是将你们视作心中大患!”
“你到底要说什么?”风栖野最是受不了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
“我怀疑是陛下默许,甚至帮着姜统杀了表哥。”
姜昭脸色平静,“或许他本就想对风家下手,只是被娘亲发现,不知做了什么,让他放弃了。”
不然天子脚下,一个世家公子,怎会如此轻易殒命?结案还如此草率。
“留你在京都,也只是怕你回去嫁人生子,给镇南王又生个继承人罢了。”
风栖野拧眉,嫁人生子?她这一生的志向只有保家卫国,匡扶正义,皇帝的担心纯属多余。
“若真如你所说,那大哥的仇该怎么办?”
姜昭抬眼,“我们能帮表哥报仇的,只是更困难些。”
…
第二日,姜昭下了朝,往刑部去,但走了一半,还是决定去宫中一趟。
到了乾清宫,通报之后,陛下才让她进去。
进去后,却发现谢婉兮也在。
她在一旁替皇帝磨墨,见到她来,微微行了一礼。
姜昭告礼后,皇帝没有让谢婉兮回避的意思,直言问道:“你来是有何事?”
姜昭看了眼谢婉兮,她垂着头,没有理会。
“父皇,昨日之事,是儿臣鲁莽了,轻信奸人一面之词,冤枉了二皇兄。”
昨夜她与风栖野说后,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皇帝早想对风家下手,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既然姜统主动铲除风家势力,他就直接顺水推舟,除去风家唯一的继承人。
而且当初风家还不顾陛下口谕,硬留她在交州六年,惹得陛下不快,加上她是太子,有风家支持,又有些才华,锋芒太露,惹了陛下忌惮。
朝堂之上,最讲究平衡,当一方势头太甚,就需有另一方出来制衡。
她想到十六岁那年,听闻风青阳的死讯,赶紧前去刑部查看,却见姜统大摇大摆地从里面走出。
后来查案,皇帝也是交由姜统去做。
如今姜昭明白皇帝有意袒护姜统,甚至对自己有些敌意后,对他唯一一点幻想也已破灭,不如早些认错,以退为进,减少皇帝对她的猜忌和不满。
皇帝面容柔和下来,“知错就好,之后可莫要在轻信他人。”
“谨遵父皇教诲。”
“只是,此事之后,官员似乎对你有些微辞,”说着,皇帝拿出奏折,念道:“‘太子殿下刚愎自用,不能明辨是非,只听奸人一面之词。’”
“这只是其中一份,还有很多官员提出,你这个太子,不是很称职。”
皇帝声音平静,却让姜昭一惊,立即跪了下去,“父皇,儿臣此事确实鲁莽,之后不会再犯。”
皇帝轻笑,很满意姜昭这失了分寸的样子,“昭儿,你知道朕在这个位置上,要考虑的东西太多,虽然你认错态度很好,朕很满意,也不忍心罚你。但朝野上下,悠悠众口,朕得让他们服呀。”
姜昭抿唇,“儿臣愿意受罚。”
“那好,选官一事,就由你七皇兄接替你,如何?”
七皇子姜复,是王家德妃之子,二十年前,受凌安王牵连,德妃赐死,年仅九岁的七皇子被打入冷宫,直到及冠后,才被放出宫,有了自己的府邸。
皇帝笑着问,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姜昭却心中泛冷,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选官一事,由她提出跟进,已步入正轨,如今皇帝却借机将她踢出。
姜昭心中苦涩,原来是当了父皇的刀,让她出谋划策,得罪朝臣,达成目的之后,就可扔到一边了。
“儿臣遵旨。”
皇帝偏袒二皇子,宠爱十三皇兄,对其他皇子也是敦敦教导,唯有对她,只有防备。
明明她也是他的孩子,何至如此?
“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姜昭回完,躬身后退,规矩地推门出去。
谢婉兮看着她的身影,眼神微暗,刚才她就站在皇帝身边,看得清楚,皇帝虽然面上带笑,眼里却全是冰冷。
皇帝忌惮姜昭。
此次怕也只是借题发挥,想要敲打他,明明只是少数官员指责太子,他却特地提出,不是官员对姜昭有意见,是他对姜昭有意见。
如今借机将姜昭踢出选官一事,让毫无势力的七皇子接替他,既打压了世家贵族,又避免太子发展自己的势力,真是一箭双雕。
姜昭原先说得不错,她们在有些方面,确实是同样的人,不被家人信任,都被家人忌惮。
“陛下,喝杯茶润润嗓子。”谢婉兮将茶递到皇帝手边。
“嗯,”皇帝应了一声,看向谢婉兮,眼神也没那么冰冷了,“还是婉兮贴心。”
“多谢陛下夸奖。”谢婉兮一如既往的温婉知礼。
“朕还要处理政务,你先回去歇着吧。”
“是。”
谢婉兮行礼之后,缓步走了出去,走出一段路,却见姜昭站在一旁的亭子里,似乎在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