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树翠绿茂密,传来蝉鸣的声音,撇去屋外的炎热,药庐内一地清凉。
元初跟着沈孤予进入药庐。
药庐里很杂乱。
元初走过药柜和放着乱七八糟工具的书桌,透过隔门向里看,就见之前硌人的木床上铺了一层薄褥子,甚至一边还放了个枕头。
沈孤予一进药庐,就沉着脸走到旁边准备药材,元初跟在他身边,看着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攥着药碾,一点一点将需要用的药材磨成粉。
他的眼睫半敛,手腕一停,抬眸看向元初时,明明可以看出不高兴,但唇角依旧挂着温柔的笑。
“先躺下,还记得上次试药的流程吗?”
沈孤予的声音很安定,元初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黑布走到床边,蒙上眼睛。
已经熟门熟路了。
沈孤予在外间煎药,元初躺在床板上,空气弥漫着微苦的药味,他睡意上头。
就在元初以为自己会这样睡着时,耳边有衣.料擦.过的声音,微凉的指尖隔着黑布覆盖在眼睛上,慢慢调整了黑布的松紧,让元初感觉舒服了许多。
“有没有难受?”
元初轻轻摇摇头,唇.角擦过沈孤予的手指,感觉那根手指瞬间收回去。
沈孤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拿过旁边的药碗,递到元初嘴边,道:“先喝药。”
元初微微仰头,把药喝完,碗沿宽,有多余的药.汁顺着嘴角滑落,顺着脖颈蜿蜒。
顿时,元初感觉脖颈被温热的液体划过,随后有了一种被人注视的压力,像是有什么东西烙在上面一样。
“过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痛。”
元初感觉这声音郁结,甚至他都能想象到沈孤予说这话的神情,大概是半敛着目光的。
沈孤予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木床上的人,看着他若无所觉地半张着嘴,脖颈处留着棕褐色的药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收回视线,只是定定看着元初喝完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侧窗吹进凉爽的风,元初感觉周身有点热,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灼烧,几乎将他的理智都烧尽,慢慢地,思绪变得模糊。
沈孤予眸色深暗,面色冷静,他切开元初右臂的皮肤,就见那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上慢慢浮现一个两指宽的鼓包,随后一个蠕动的蛊虫从伤口探出头。
沈孤予拿药盒把蛊虫装好。
这只蛊虫瞧着比上次胖了整整一圈,已经接近半熟状态。
但沈孤予现在没有多少功夫评估手上的蛊虫,他快速缝合元初右臂的伤口,然后贴上药膏。
做完之后,他紧皱的眉间缓缓松开,眼神恢复漫不经心,却在扫过元初脸庞时再度聚焦,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元初在混沌的思绪中感觉身体越来越热,直到模模糊糊间,身体里的热源消失了,体温慢慢回落,可却有残留的灼热慢慢向下,盘踞会合。
无意识地,元初慢慢合.拢双腿,发觉自己两颊很烫,不清楚是不是很红。
这个感觉他很熟悉,每次遇到这样,他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然后自己处理。
可就算现在大脑意识不清醒,元初也清楚现在的环境显然不是他一个人。
夏日炎热的空气传递出一道压抑的呜.咽.声,木床下的薄被褥被人挣动的动作弄出褶皱。
元初竭力控制自己体内越来越聚集的热量,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变得越发煎熬。
微风拂过海棠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元初的听觉变得异常敏感。
“现在感觉如何?”
沈孤予还站在木床边!
这个信息随着对方的嗓音传入元初的耳朵,在大脑里炸开了烟花,瞬间元初的身体就僵硬了。
沈孤予打量元初别别扭扭的双腿,视线上移到腰.际,眸色一沉。
“需要帮忙吗?”
帮忙?帮什么忙?
元初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温度很低。
想向后躲,却没什么力气。
药庐安静,窗外有鸟雀鸣叫的声音。
元初想,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沈孤予掌心的所有纹路。
“还好吗?”
依旧镇定的嗓音响在耳边,元初却莫名感觉这嗓音擦过自己的耳.尖,让他感觉半边发麻。
元初喘着气,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下,方才脑海一片空白时感受到的灼热似乎还有残留,以至于他还没回神,只没什么反应地看向沈孤予。
躺.在白色被褥上的人衣衫半.裹,散.开的衣襟露出锁骨,双目失神,脸颊似充血般发红,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
沈孤予笑意加深,覆盖住眼底阴郁的暗色,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
直到沈孤予开始移动,元初才恍然聚焦视线,看见那人站在侧窗边,挡住了微风。
他的动作很平静,只是一贯微扬的唇角拉成了一条直线,侧脸清俊,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元初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颊发烫般的红。
“胳膊一会儿会有点疼。”
略沙哑的声音响起,沈孤予端起侧窗边案几上的茶杯浅啜了口,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正常。
“所以少动,这几天身体会不适。”
一如往常的嗓音,带着点隐秘的情绪,听着与往常不同,带来一种说不清的氛围。
药庐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屋内寂静,侧窗可以看见的天空很蓝,彰显出今天的炎热。
元初感觉后背的汗变得黏.糊.糊的,全身冰凉,可体内却还残留着燥.热。
沈孤予定定在侧窗站了会儿,忽地一道黑影从身侧翻到室内。
定睛一看,是李坡。
他照常穿一身黑色的夜行服,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他微微喘了口气,才有功夫环顾四周,视线在元初身上顿了两秒,突然笑道:
“元初,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李坡凑过去很自来熟地摸上元初的额头,语气惊讶,“你温度好低,怎么脸还这么红,沈你快来看看。”
元初愣了两秒,还没回过神,任由李坡摸着自己的额头,将自己低垂的脑袋抬起来。
沈孤予眼睛微眯,上前两步,很自然地用自己的手替换李坡的手,将他与元初隔开,又把了下元初的脉,沉默着没说话。
元初却陡然清醒过来,下意识低头,就见那双手摁在自己的手腕处,一时间不清楚眼神该放在哪里。
“应该是天热的吧,毕竟药庐还真的是凉快。”
李坡不知从哪里搜罗出一把蒲扇,悠悠扇着风,冲着对面道。
“不过沈你快去换件衣服,都多大人了,喝乳浆还能喝到衣服上,我看宫里的马车在路上了,估计一会儿宣旨的内官就到了,你还不快点换套衣服。”
手指下的皮肤颤抖一下,沈孤予扫了眼头更低的元初,语气没什么波澜,“什么宣旨?”
“这个,最近倒没什么人找你茬……”
李坡沉吟一会儿,“估摸着应该是月中药试的旨意来了,毕竟再过一月就到日子了。”
沈孤予还在静静听脉,元初却敏锐地感觉这人心情突然变得不太好,明明脸上还挂着一尘不变的笑容。
过了片刻,沈孤予放下把脉的手,揶揄道:“别担心,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胳膊上的伤口更值得担心,最近少动弹,多休息,要有人找事,可以不用搭理。”
听语气,元初又觉得这人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仿佛刚才感知到的一丝情绪只是错觉。
但他也来不及细想,连忙点点头,完全不敢抬头与沈孤予对视。
“好啦好啦,快去吧。”
李坡自顾自倒了杯茶,整个人瞧着慢慢从方才被晒晕的状态里缓了过来。
沈孤予瞥了他一眼,转身出了药庐。
室内的空气终于开始流通,元初感觉直到此刻,他才终于不再压抑呼吸,而是能放松地倾听所有的声音。
侧窗吹进凉爽的风。
恰如李坡所言,沈孤予到卧房刚换了身衣服,就听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殿下,宫里来人了,让您到前头领旨。”
沈孤予没将那件脏了的外衣放到一边,反倒重新挂回衣柜里,然后理了理腰带,视线扫过腰间的琉璃坠子,才转身出了卧房。
到了前厅,就见一个穿青紫服的内官站在正厅处,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沈孤予,微微躬下身子。
“拜见七殿下。”
沈孤予回礼。
如李坡所料,圣旨果然是有关月中药试的,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沈孤予跪下接旨,就见内官宣读完圣旨,突然靠近,一个通体碧绿的野鹤翡翠腰饰被拿了出来。
沈孤予神色一僵,只唇边上扬的笑还未落下,就听内官道:“陛下念着您和三殿下兄弟情意,三殿下生前最喜的玉佩便赐予您了,也当时纪念你们之间的兄弟情意。”
内官转述完口谕,示意沈孤予接过玉佩。
前厅静了几瞬,沈孤予伸手接过玉佩,“谢父皇恩赏。”
内官办完事,转身迈出前厅,忽地回头看向沈孤予,“差点忘了陛下口谕还有一句。”
庭院廊庑下传来阵阵微风,“您腰间的琉璃坠子他很喜欢,愿您月中药试一切顺利。”
风拂过沈孤予的衣摆,牵动腰间的琉璃坠,小巧精致的琉璃在白日不显眼,可依旧能看出这是个精贵物件。
内官上了舆驾,沈孤予才转头入府。
不知何时,天空覆盖了一层黑压压的云。
日头阴沉,光线也黑暗。
沈孤予静悄悄仰头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东院卧房,慢慢往前走了一会儿,头顶被海棠树的树荫遮掩。
沈孤予恍然回神,抬头就见元初坐在廊庑边编草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真的……又卡了,又卡了……